第254章 純黑的藝術節（七）
一個人在房間裡躺著，電視機的聲音從門縫裡一點一點擠過來，輕柔又緩慢地往耳朵裡鑽。顧淵擡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十一點半，起身打開燈，白色的燈管亮得刺眼，視線被照得有些恍惚，世界在那一瞬間顯得有點兒不真實。
窗外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音，這突如其來的暴雨一點要停的跡象都沒有，氣溫越來越低，即使屋裡開著地暖，也能感覺到絲絲縷縷的寒意從窗戶縫裡源源不斷地爬進來。顧淵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齊羽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和一個多小時之前保持著相同的姿勢，雙手環抱著腿，下巴埋進膝蓋裡，橘子趴在她身邊，身上還多了一條毛茸茸的毯子。
顧淵走到她身邊，發現女生的眼睛早已閉上，於是便伸手去拿茶幾上的遙控器準備把電視機關掉，但食指剛抵在按鍵上，手腕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
“別關。”
“你都沒在看。”
“我在聽。”
“哪有人坐在電視機前只聽不看的。”
“當然，我啊。”
“爲什麼不看。”
“從來……都沒有過？”
“唉……感覺……只會給你們添麻煩似的，我……”
“沒有啊，你在瞎說什麼。”
“你不是不想聽嗎？”
“我也……不知道。”顧淵嘆了口氣，撇過頭看著電視屏幕，“我也沒有直接問她，她也沒有告訴我，只是今天白天在醫院的時候，我感覺到，她在說謊，我不知道醫生爲什麼沒有點破，也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但是……會支撐不住暈倒的病，應該……”
“……是不是很好笑啊，感覺……就像一個，坐在馬路邊上的叫花子一樣，不聽著城市的背景音就睡不著的感覺。”
……話說，已經很晚了啊。
“就像是電視劇裡演的那樣，有所改變，劇情纔會有變化，纔會跌宕起伏。”
“……你說，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那怎麼還不睡，既然累，就早點休息吧。”
沒有得到迴應，顧淵轉頭過去看她，卻發現女生已經低著頭睡著了，就這麼面對著電視機，抱著腿坐在沙發上，頭磕在膝蓋裡，說著話，睡著了。
“……不要。……我就坐著。”
“我保證。”
“唔……”
“果然……”齊羽把臉埋進膝蓋裡，長長的頭髮垂下來，蓋住了自己的眼睛，“也許，大家……早就開始討厭我了吧……只是一直沒有人說出來。我知道，我又敏感又極端，容易鑽牛角尖，做起事情來不能充分考慮到別人的感受，過分注重結果……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大家……我一個人……什麼都做不到……我不想大家討厭我……”
“原來……是真的啊……”
“我本來是感覺到你心情不好，想過來和你聊聊天幫幫你的……結果卻弄成這樣……就連這麼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好……所以，也怪不得別人討厭我吧……誰會喜歡一個性格不好又事多的人呢……而且……還有柳卿思那樣的人在……大家都會喜歡她吧……”
“但是……爲什麼……爲什麼連朋友都不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連你也討厭過我……馮子秋要離開我……媽媽也不要我……我真的……真的……有那麼……讓人討厭嗎……”
“可是……爲什麼我們……依然這麼苦惱呢……”
“……”
把她搬到客房去吧。
“另一件事？”
手剛碰到她肩膀的時候，女生醒了。
“我在家……也是這樣的……必須要聽著人的說話聲才能睡得著。反正……他們也不管我，我就一個人在房間裡，開著電視，坐著聽，就這樣慢慢睡著，早就習慣了……”齊羽小聲說著。
“手術……”顧淵皺了皺眉。
“嗯？”
“關她什麼事啊……”
“別多想了，等，以後吧。”
“爲什麼非得在這兒坐著呢？”
“我不信，你肯定是爲了安慰我才這麼說的。”
“比起這些被生活裹挾的成年人，我們這個年齡能考慮的事情、要考慮的事情，相比之下，可能已經算很少的了吧。”
“什麼啊……這些只是人的不同面而已啊，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吧，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現出不一樣的面貌，我是這樣，其他人也是這樣的。”
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已經過了十二點。
“沒有。”
“沒有啊……只是……在想另一件事而已。”
“我那不是被你逼的嗎……”顧淵轉過身看著齊羽，“大家……不會討厭你的，我覺得，至少文學社的我們，不會。”
“……你就當我會心電感應吧，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反正，我就是這樣覺得的。”
伸手握住遙控器，再次打開電視。
“你怎麼知道？你是他們肚子裡的蛔蟲嗎？”
本來就不知道該怎麼迴應的顧淵，現在更是啞口無言。
顧淵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爲眼角的餘光發現女生的臉隨著他的話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在最該立即做出迴應的時候，顧淵沉默了。
這傢伙，果然還是累了。
“池妤……和你說了什麼。”
眼圈紅紅的，也不知道是因爲剛纔他說的那些話而流淚了的緣故，還是在他在房間裡的時候一個人偷偷哭過。
女生帶著一臉笑容，說著讓人覺得透不過氣的話。
“今天在醫院裡的時候，我去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路過一個關著門的房間，聽到了卿思爸媽的說話聲。因爲是熟悉的人，所以我就靠過去聽了一下，就聽到他們說，什麼需要立即手術，而且就算手術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我不確定他們在說的是不是卿思，雖然有那麼一瞬間想到了很可怕的結果，但是也不願相信……”
就讓她睡在這兒好像也不行，雖然家裡的溫度不低，但就穿這一件襯衫非著涼不可。
只能坐在她的身旁，靠在沙發椅背上，呆滯地看著電視裡忽隱忽現的三色顯像管組成的畫面。
“什麼……？”
“顧淵。”
“不過嘛，也是好事，有所改變。”
拎著一個鍋加上那麼多食材在外面轉悠了老大一圈，還頂著暴雨在外面走了那麼久。
“她會不會……”
“……你，什麼時候學會安慰人了？”齊羽擡起頭，眼角閃著淚光，但嘴角卻是微微向上翹起，“這是……池妤教你的吧？”
“那……也許有過吧？”
“到底……是什麼？”
“……幹嘛啊……”
“累了。”
橘子在旁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貓咪的嗓子裡傳出軟糯的叫聲。
看到顧淵把電視機關了，齊羽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嗯……”
顧淵的視線跟著齊羽的話一起落在電視屏幕上，週末的晚上……電視臺似乎總在播放這些，把那些現實生活中人人都有的煩惱堆在一起，翻來覆去地攪和，顛來倒去地念叨，用三段式的節奏起伏演繹著人物之間一波又一波的矛盾衝突。
“我哪裡說過我討厭你了……”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我想你說實話。”
“原來你沒睡著啊。”
“那……我還是給你打開吧。”
“別……別動我。我……我自己能走，而且，還不想睡。”
“……既然你不信，那爲什麼還要問我？”
“你說了，你剛剛就說了！”
“因爲……感覺，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像是另一個人一樣。”齊羽說，“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只會貧嘴和偷懶，完全就是兩人嘛。”
“就是……卿思的病。”
“而且，就算大家都討厭你，就算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也不會討厭你的。”
“沒有。”
“沒有吧。”
“我是說，在某些時候，你有沒有討厭過我？”
顧淵撇了撇嘴，本想向平時一樣還嘴再說點什麼，但看女生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又移開了視線。
“這就是現實世界吧，糟糕透了，但，每個人都不得不這麼活著，你覺得呢？嗯——？”
“齊羽……”
顧淵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腦袋，手舉到一半覺得有點不妥，晃了晃，最終落在了女生的肩膀上。
“你以前根本就不會說這些話，所以這些，也都是她教你的吧……”
“爲什麼……我們所有人……都是這樣……”
“我覺得……至少……應該……還是要關心一下你，作爲朋友。”
耳邊傳來齊羽輕聲的呢喃。
“也沒說什麼，就是一些很簡短的話，大概就是說，想分開了吧。”
在女生詫異的目光裡，顧淵只是站了起來，快步走向臥室。
“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當然，只是建議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