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李治匆匆而來,找到衛淵,關切地問:“蔡先生走了,我問他原因,他什麼都沒說。”
衛淵無奈道:“他說我不仁不義,不屑與我爲伍。”
李治一怔:“是因爲送凡人上一線之事?”
衛淵點頭。
李治皺眉道:“蔡先生學問是好的,就是愛惜名聲,向來潔身自好。必要時他確實能夠捨身取義,但的確也有些迂腐,食古不化。唉,我當時心急了,要是等大戰結束再推薦他來就好了。”
衛淵苦笑道:“現在能不能打得贏還不好說,說大戰結束還太早了。如果從趙國和晉國新來的流民全都打光了,巫族還不退,就得想其它辦法了。”
“現在青冥和流民配比是多少?”李治問。
“差不多一成青冥住民,九成流民。”
李治探詢地看著衛淵,問:“這個比例……”
“比例沒什麼特殊意義,單純是因爲這樣配比,總戰力最高,也更能持久。”
李治也就明白了。青冥落入巫族之手,這裡的住民全都沒有幸理,所以自會人人死戰到底。但是外來的流民就不是這樣想了,他們多半的選擇是繼續做流民,逃到另一個地方去。
所以衛淵以少部分青冥住民配上大部分流民,大戰之際後方有督戰,同伴往前一衝,流民也就跟著衝上去瞭然後就是自然而然的血戰,不戰就要死。
如果青冥住民全部戰死,大敵當前,流民定會一鬨而散。
李治沉吟片刻,忽然道:“蔡先生此人我很瞭解,他不會一走了之,必然會寫文章罵你。此人在文壇小有名氣,這麼一罵,對你的名聲很不好。趁著他還沒走遠,我派人去把他處理了吧。”
衛淵問:“他把所有弟子都帶走了嗎?走時說什麼了沒有?”
“我去勸他留下時,他只帶了一半弟子走,留下了一半。說等青冥書院建起來,第一批門生出師,再慢慢把弟子撤走。他說你不仁不義,但百姓無辜,這些一心向學的學子也不能因此斷了前路。”
衛淵嘆道:“這位蔡先生,倒也算有始有終。”
李治卻道:“這不過是一點小事而已。換了其他人也都能做,方和同方兄若在,做得或許更好。但他一篇文章卻可讓你名聲盡毀,說不定史書中都難以翻案。各國編修史書的,就有不少是蔡先生的同門。這些人能筆削春秋,也能顛倒黑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也不能被小情小義約束,這件事我替你做了吧。”
衛淵認真思索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道:“我與蔡先生說到底是理念不同,他要寫文章罵我,我將來如果閒的沒事做,自也可以寫文章罵回去。要是我自己沒空,也可以請人寫文章罵回去。
但若是殺了他,我覺得就過了,且沒有必要。等我擊退巫族,守下青冥,將青冥變成青州,開闢一方樂土,到時天下人自有公論。”
李治一聲嘆息,看了衛淵一眼,說:“你……還真是幼稚!賢弟啊,你在戰場上縱橫無敵,但對於人心陰暗卻是估算不足。這天下人之心,也是一處戰場,且最是變化多端。不是你以爲自己佔理,別人就一定會認同你的!許多人反對你,或許只是單純的看你不順眼,希望你倒臺。
像蔡先生這等變數,最後麻煩會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最佳之策,還是防患於未然。”
衛淵坦然道:“那看來我不是做帝王的材料,蔡先生畢竟是幫過我的,我還是下不去手。”
李治搖了搖頭,最後道:“算了,說點眼前的事吧。我的鎮山軍損失有些大,近來軍心不穩。你給我五千軍卒作補充,然後我還要十萬流民,放到一線去。對外,我會說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蔡先生受過我李家的資助,既然牽涉到了我,到時寫文章時,或許會稍微收斂一二。”
“多謝了!”衛淵抱了抱李治。
李治擡起手拍了拍衛淵的背,道:“沒什麼好謝的,脣亡齒寒,你的青冥倒了我的界域也會跟著完蛋。”
十日後,衛淵在原定安城廢墟上又新建起幾座堡壘,同時對後方高塔炮臺進行了加固。現在高塔上都搭建了鋼鐵爲頂的要塞,保護著裡面的城防炮。
大批流民經過十幾日的好吃好喝、日夜操練,體質已經有明顯增強。隨著戰時接近,他們已經被分批部署到緊靠前線的前進營地。
從進入這些營地時起,他們能得到的命令就只剩下了兩個:前進和固守。
任何複雜一點的命令都會造成混亂,任何需要思考的命令也會造成混亂。在這一點上,衛淵有著敏銳的直覺,所以從一開始,他就不會給流民任何產生混亂的機會。是以所有命令都是簡單而直白,只需執行,無需思考。
巫族依然在向前推進,運河建設到百里處終於停止了。其實紅葉還想要再往前修,但是衛淵突然發射了數枚高速飛彈。飛彈來得極快,讓所有巫族都是措手不及。巫族主要防禦力量都在祭壇處,於是眼睜睜地看著飛彈落在河道工地上,當場炸死了幾萬巫族苦力。
所有苦力和奴隸都是四散而逃,巫族的運河工程不得不停工,貴族們花費了大力氣,好不容易纔重新穩定了秩序。
距離青冥九百里的大湖中央,此刻已經建起了一座宏偉祭壇。祭壇當中鮮血匯聚,不住地翻滾涌動,猶如沸騰。
聖巫匆匆走上祭壇頂端,來到血池前,靜立等候。
血池中血水翻涌,裡面多了一條條深灰黑色的氣息,隨著血波飄蕩攪動,但始終凝聚不散。
此時血池中央出現了一道旋渦,紅葉從裡面緩緩升起。但它只露出上半身,下半身依然浸泡在血池中。
聖巫向血池看了一眼,就看到一絲絲灰黑之氣正從紅葉身上浮出,散入血池。他緊閉著雙眼,極力穩定著氣息。
“你現在怎麼樣?”聖巫問。
紅葉幽幽地睜開眼,道:“他們有仙人手段加持,位格極高,我才咒殺了不到二十萬人,業力已經有些承受不住。在青冥殺一個人族產生的業力,至少是其它地方的五六倍。像星穹崩朽這樣的咒法,我最多再用一次,但最好不用。你那邊有什麼好消息嗎?”
聖巫道:“不可能有好消息的。狙翎的族人已經拿到了他的屍體,部族太祖極爲震怒,已經告到了天之城。如果你不能給出一個滿意答覆的話,他們就要想辦法讓祖巫收回對你的青睞。”
紅葉大爲意外:“狙翎的屍體怎麼會到他族人手裡?”
“荒祖部落想辦法從人族那裡拿到了狙翎的屍體,交給了他的族人。”
紅葉眼中閃過殺機:“大荒之日!他這是找死!”
聖巫搖頭:“你動不了他。狙翎的太祖已經承諾了庇護荒祖部落,除非你現在想和靈巫們開戰,否則最好不要動荒祖部落。順便一提,你不會以爲自己打得過靈巫吧?”
紅葉道:“荒祖部落和人族走得這麼近,我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以前和人族走得近的只是一個叫天語的小角色,那時他連大巫都不是。所以我也沒在意,後續就沒有繼續關注。現在的局勢,顯然跟天語也沒什麼關係。”
紅葉若有所思:“你是說荒祖部落背後有人授意?會是靈巫的那位大人嗎?”
聖巫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有可能出手的可不只是那位大人。你現在搶佔了先機,潛在的敵人非常多。”
紅葉忽然笑了笑,說:“你有一點說得很對,我已經搶佔了先機。其他人只有等我這邊有了結果,他們纔能有後續。在我失敗之前,他們就只能看著。”
聖巫面前忽然出現了一片地形圖,正是青冥周圍的戰場。在這張地圖上,可以看到一條長長運河一直修到了青冥前,它本身既是運輸水道,同時也是某個規模極爲恐怖的大陣一部分。
“我的部隊已經就位,明日子時進攻。此戰你率領部族的幽巫坐鎮,但不必與人族鬥法。我們以地面消耗爲主,我倒要看看青冥還能有多少人,還能挺得過幾戰!”
聖巫道:“我們在人族內部的探子傳回了不少消息,其中有些很有意思。一是許家不斷在涵陽關增兵,或許是想等我們失利之後坐收漁翁之利。”
“我們不會失利。”
聖巫又道:“昨天抓到一隊許家的探路偵騎,他們想跟我們開新的通商商路。”
“商路?他們賣什麼?”
“雲錦。”
“沒有祭品嗎?”
聖巫道:“幾個探路的而已知道的不多。”
“我要祭品,越多越好。雲錦有沒有都無所謂。他們要是答應就開商路,不答應就算。”
“好的,我會跟他們說的。”
“其它還有什麼消息?”
“還有一件有點意思的事。據探子說,衛淵一直在向趙國、晉國招募流民,然後把他們填充到戰場第一線。我們前面幾戰殺傷的,大部分都是這種完全不值錢的流民。”
紅葉沉聲道:“我已經注意到了,這是很有效的策略,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衛淵不是草包,他是非常難以對付的敵人!但是流民行動速度有限,一段時間內他能夠招募到的流民就那麼多。打光了他就沒有補充了。而且流民不會戰到最後一個人,死得多了,自己就會先譁變。”
聖巫道:“有意思的不是這個,而是他這種做法在人族某些人眼中似乎相當的不受認可。有些人據說對此舉還非常痛恨。所以我們只需要在他們朝廷上收買幾個人,讓他們狠狠攻擊衛淵,說不定人族自己就會斷了衛淵的後援。”
紅葉倒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爲了些跟我們這邊奴隸和下民差不多的流民,就會攻擊自己族中守土衛邊的大將?人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愚蠢了?”
“我怎麼知道但據說事實如此。衛淵做的這些事,聽說在人族那邊叫作殘暴不仁。”
紅葉當即道:“好!收買幾個人花不了什麼,我們多收買幾個!把他們朝廷中肯收錢的都給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