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著地上的土,直到那里與周圍別無二致,又覺得上面光禿禿的,還特意撒了點碎土上去,那樣子,活像是在藏什么國家機密。
“你這么個藏法,將來找得到嗎?”我忍不住發問了,她聽我這么一說,才自覺到藏的的確太隱蔽了,慌里慌張地地把土里的東西翻出來,求助般的望著我。
我嘆口氣,接過她手里的盒子,四處望了一下,她家后院還是挺大的,但要找一個顯眼的,容易記住的地方,還真有那么點難度。
就這里吧,我走到墻壁旁邊,這里有兩棵樹交叉著,成一個天然的X:“這里怎么樣?拿把榔頭過來,藏在墻壁里面。”
“哎!媽媽會罵的吧!”
“那就樹底下咯。”我覺得藏樹底下有點危險,畢竟將來很有可能只模糊地記得“樹底下”,而忘了是哪棵樹,那就糟糕了,我低頭,凝視手里的黑色鐵盒。
這個,可不能忘啊。
裝在里面的,是一本日記,是這小女孩從10歲就開始記的一本日記——順便一提,她今年13歲。
“嗯!真是謝謝姐姐了!沒想到會有人搶我的包,當時想著,要是日記被搶了,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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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為了這么一本日記?”我皺起了眉頭。
“它不只是一本日記!”小女孩聽出我的聲音有些不屑,鼓起了腮幫子,氣鼓鼓地說:“這本日記我記了3年了耶!3年的時光!丟了的話,感覺就像是3年白活了一樣!”
“那也用不著為它而死吧。”
小女孩的雙眸突然就黯淡了下來。
“我父親……一年前因病去世了,這本日記,有三分之二是我和我父親一起寫的。”
“……”看來這背后還另有隱情。
她上前來,取過我手中的鐵盒,打開,將里面的日記小心翼翼的取出,我看到那本日記封面已有破損,卻被主人上了精美的封皮,這才沒有使得日記遭到進一步損壞,書頁泛黃,已有些年頭,看著這本日記,仿佛能看到時間的流逝。
“以前一放學,父親就讓我把在學校里的趣事寫下來,起初我是很不樂意的,就像躲作業一樣,躲著寫日記,那時候父親總會抓著不情愿的我,一起坐在桌前寫日記。”她翻起了日記,表情變得憂傷:“他說,將每天的事情記載下來,將來翻開日記,會收獲到很多快樂的……”
“父親……你騙人,看到日記,就想起和你一起寫日記的日子……怎么還快樂的起來……”
“所以你就要尋死!?”我極力壓抑著自己想扇她一巴掌的沖動,不斷地深呼吸,但怒火幾乎無法抑制:“不管記的是什么,過去的日子就是過去了,人是活在現在的!而你就為了這些早已過去的日子要去尋死!?”
“這是什么話!這些時光是我的寶藏!丟了,怎能不失魂落魄!”
“那你他媽的倒是記在心里啊!!!!”說出這句話,我一驚,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還好用的是日語,冷靜,冷靜下來!
冷靜下來!穗乃果!
但是!有些話不說不行了!
我換成法語,把想說的話托盤而出:
“不過是丟了本日記,難道你和你父親那所謂的‘寶藏’,沒了這本日記就消失殆盡了?!沒了這本日記,那些日子你不也是一樣度過了嗎!?不要用這種廉價的借口作為你愚蠢的理由啊!”
“過去的時光是永遠無法回來的!多少本日記也一樣!為什么連這種事情都不明白啊!!!就算不丟日記,難道你就能再過一段那時候的時光嗎!?就算沒了日記,你也還有明天,嶄新的明天,那是有的人永遠得不到的東西!那是多少錢也換不來的!多少過去也換不來的!!而你卻為了一本日記輕易地將明天舍棄!?你蠢到家了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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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兒,我還在平復心情的時候,才聽到她極小聲道:“你說的沒錯……”
我似乎有點太激動了。
我放緩聲音,盡可能溫柔地說道:“姐姐話說的有點重了,但是答應姐姐,以后不要再隨便說:‘死’這種話了,好嗎?”
她使勁點了點頭,我凝視著她的面龐,其實這孩子,是個很好的孩子呢。
但是,她已經死了。
不是什么“將死”“快要死了”“想死”,而是已經死了,死于埃菲爾鐵塔,僅僅是因為她放在包里的日記被劫匪連著包一起搶走了。
我再也得不到的東西,“生命”,在別人眼中原來是隨手就可以丟棄的存在啊。
我沒法救她的,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條生命逝去,就因為一本愚蠢的日記,我,其實和死了沒什么兩樣。
我無能為力。
她將鐵盒放到地上,似乎有些畏懼我:“那個,姐姐,能幫我把鐵盒埋在樹底下嗎?我……想去墓地看看我父親了。”
“好的,去吧。”
“嗯。”
她轉身離開了,在地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影子,法國的夕陽,與日本并沒有什么大的不同,一樣的落日,一樣的火燒連云,我就這么坐在原處,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在前往墓地的路上,漸行漸遠。
(用藍色圓珠筆書寫,使用日語明朝體,字跡潦草,紙張干凈整潔,最下面的空白部分用紅色字跡寫著一段話,字跡潦草:)
你還真的是有資格說別人啊。
如果沒有日記,你會怎么樣,你想過嗎?如果沒有日記,你拿什么證明你在這無盡歲月中的存在?如果你什么都無法改變?
真正無法離開日記的那個人,是你,高板穗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