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娘子與李娘子互視一眼,都站了起來“我們聽夫人的。”眼含期待與熱切地看著她。
都是些淳樸的人!張雪瑩點點頭。
“那麼誰是五叔呢?”她問道。
米娘子的眼睛向後面看去,一個乾瘦的老頭走出來,頷下一縷稀稀拉拉的山羊鬚隨風(fēng)飄動著。挺著胸,輕咳了一聲,矜持地點著頭道“見過夫人,小老兒不材,正是一名大夫,得鄉(xiāng)鄰們敬重,稱呼爲五叔。”
“你好,原來你是位大夫。那麼請你說說看,爲什麼說米蘭兒是死於內(nèi)傷復(fù)發(fā)?”張雪瑩客氣的向他點了點頭。
“咳!”五叔又掩口輕咳了一聲,緩緩開了口“因爲米家丫頭在山上不小心傷了右臂,血流的也不多。試問夫人,人傷在臂上,又怎麼會口吐鮮血而亡呢?所以小老兒推斷,米家丫頭年前與李大妞扭打在一起時,被李大妞壓傷了內(nèi)部,造成了內(nèi)傷,只是她的家人當時沒有注意到而已。這也難怪,鄉(xiāng)民嘛!但是,時間一久,內(nèi)傷越來越重,所以導(dǎo)致今日吐血而亡啊!”說完,還惋惜的搖了搖頭。
“我的蘭兒啊!”米家娘子又淒厲得哭了起來,幾位婦人急忙上前勸慰她,陪著流淚。
李家娘子則尷尬又愧疚地低下了頭。
“爲什麼兩個小女孩打架會一個人將另一個打成內(nèi)傷呢?你這麼確定?”張雪瑩仍然不相信。
“唉!”李娘子重重嘆了口氣,衝屋內(nèi)叫了一聲“大妞子你還不趕緊給我滾出來
!”。
過了一會兒,房門開了,張雪瑩詢聲望過去,驚訝的張大了嘴!她現(xiàn)在明白爲什麼那個五叔會言之鑿鑿地說李家大妞會將米蘭兒打成內(nèi)傷了。
一個身穿桃紅色衫子的小女孩子低著頭,兩隻手緊張不安的揪著衣襬站在那裡。
身材肥碩至極,張雪瑩目測,恐怕少說也有兩百來斤,胖得完全沒有了脖子,眼睛在那張胖胖的臉上擠成了一條縫。
張雪瑩又望了望擔架上的米蘭兒,瘦弱得一陣風(fēng)都颳得走。
難道真是李大妞將米蘭兒打成了內(nèi)傷?!
不,不對,年前冬月發(fā)生的事,現(xiàn)在五月初,大半年都過去了。鄉(xiāng)民再無知,也不可能看不出一個身受內(nèi)傷的人身上的變化。
“米大娘,我可以看看米蘭兒身上的傷嗎?”她看向米娘子。
米娘子流著淚點了點頭,哽著聲音說“夫人請看吧!”。
張雪瑩走到擔架邊蹲下身子,米蘭兒除了胸前那一大片血漬,就只有右手臂處有一處近似黑色的污漬了,她伸手摸了摸,仍有溼溼的黏性。她擡起手,手指頭猶有淡淡的粘粘的紅色,聞了一下,一投鐵鏽腥甜味,果然是血。
正如那個五叔所講的那樣,很小的一片。傷在手臂,確實不可能是致命傷!
她蹙了蹙眉,又掰開米蘭兒的嘴,嘴裡面仍有粉色泡沫狀血漬,的確是內(nèi)臟出血的癥狀啊。
她想了想,轉(zhuǎn)身看向米娘子,神色嚴謹“米大娘,如今蘭兒的死確實讓人覺得疑惑至極。如果想要查出她真正的死因,讓李家心服口服,還你家一個公道,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啊夫人?”米娘子揪著袖子問道,神色急迫。
“驗屍!”張雪瑩慢慢吐出兩個字。
“什、什麼叫驗屍?”米娘子神情懵懂地問道
。
“就是將米家丫頭的身子剖開。”那個五叔說道。
聲音一落,衆(zhòng)鄉(xiāng)鄰便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說什麼的都有。還有婦人誇張的尖叫著,張雪瑩沒有說話,仍是靜靜的、嚴肅地看著米家人。
米家人面面相眈,顯然猶豫而不忍。
“我知道,人自古以來最怕的便是死無全屍。可是,人死如燈滅,若要讓米蘭兒走得安心,唯有還她一個公道。而還她公道的唯一辦法,便是驗屍!”張雪瑩沒有催促他們,只是道出一個事實。
米大叔俯在米大娘耳邊說了幾句話,米娘子點點頭,小心翼翼的走到張雪瑩身邊,聲音輕得幾乎都聽不見了“夫人,不是我們愚昧無知,實在是,我家蘭兒是個黃花大閨女呢!怎麼好讓縣衙的忤作驗身子呢?!”.
原來是爲了這個啊!
張雪瑩理解地點點頭“我知道了,蘭兒是個好姑娘,如果讓男子……確實不妥當,如果你信得過我,就讓我來驗吧?”。
此話一出,米娘子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您說您……?”。
張雪瑩鎮(zhèn)定地點點頭“是呀,你信不過我?!”
“不,不是,我是怕髒了您的手!您可是貴人。”話說的客氣,可聲音中透露出的全是不信任。
“米娘子,知足吧!有我家夫人出馬,保管將你家蘭兒的死因查得清清楚楚。”黃媽媽上前一步,傲氣十足的說道“衆(zhòng)鄉(xiāng)親可聽說過京城雙姝案,那便是由我家夫人出手相助,幫著驗屍,才查出兇手的。”。
她聲音剛落,就像熱油鍋濺進了冷水,人羣立刻沸騰起來“原來那位神醫(yī)便是這位夫人啊!”
“聽說過,茶館裡的說書先生天天講呢!”
“是呀,聽著還以爲是編的呢,原來真有其人其事啊!”
……
米家衆(zhòng)人不由齊齊磕了下來“恕小人有眼無珠,不成想居然就是夫人您……
!有您出手,蘭兒一定可是瞑目了。”說完,又齊齊磕起頭來。
李家人愣了一下後,也不甘示弱,也爭先恐後的跪了下來“夫人,求您發(fā)慈悲,查明蘭丫頭真正的死因啊!我家妞兒雖肥胖,又有些呆傻,可她不是個惹事生非的孩子。”說完,又一把拉過呆站在一旁的李大妞“快,快給夫人跪下,磕頭啊!”。
李大妞癡愣愣的跟著用力跪下,拼命磕頭,嘴裡嚷嚷著“夫人、夫人……”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們都趕緊起來吧,我與你們素不相識,自是不會偏幫誰。只是說出一個事實而已,若你們相信我,便幫我把米蘭兒擡到房間裡,等會縣衙的人來了,便開始驗屍。”,張雪瑩示意黃媽媽等人扶起米、李兩家人。
“衆(zhòng)位鄉(xiāng)親都散了吧,眼瞅著該到日落了,各位回去忙吧。”華媽媽開始趕人了。
鄉(xiāng)鄰議論著三三倆倆的散了,只留下了李家與米家的人。
不一會兒,華大叔領(lǐng)著個師爺模樣的人與一個捕頭到了。聽了介紹後,師爺與捕頭立刻滿臉恭敬地行禮問安。
張雪瑩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表示自己要驗屍。
師爺與捕頭互視一眼,既覺得驚奇又覺得敬佩,自是滿口答應(yīng)。
張雪瑩回去換了套舊的衣裙,又將首飾全數(shù)摘下,將長髮辮成了長獨辮,繫上圍裙,戴上自制的手套。
當拿出那柄小銀刀時,她臉上閃過一片思念之情,輕輕用手摩挲了一下。
她留下米家娘子在房裡,又讓師爺揹著坐在屏風(fēng)外面,面前支了張小幾,小幾上擺著文房四寶,以便他記錄下自己說的話。
準備工作做好了,張雪瑩示意米家娘子脫掉米蘭兒身上的衣衫。
米大娘一邊輕輕爲女兒除去衣衫,一邊不停的流淚。
張雪瑩仔細檢查著米蘭兒略顯青澀的身子,一邊說道“米蘭兒,女,現(xiàn)年十五歲,於今日吐血而亡。左腰有瘀傷,看其痕跡應(yīng)該是倒下壓在了石頭上面,由堅硬的石頭造成的
。再有右上臂有一二寸左右的小圓點,有少量血漬流出。”
她一邊說,一邊示意米大娘將蠟燭拿得再近些。
“這個傷口很奇怪,圓形,小而緊緻,但是很深。”她一邊說,一邊將米蘭兒的右手擡起來,往腋下看去,嘴裡咦了一聲“右臂居然被穿透,經(jīng)過腋下直入右邊肋骨之中。”
她停下來,思索了一下,將鼻子湊近那個小傷口聞了一聞。
然後轉(zhuǎn)身看向米大娘“我要剖開她的胸腔仔細驗看,你恐怕受不了,還是出去吧!”
米大娘猶豫了一下,又細細地看了一眼女兒,猛一低頭小跑著出去了,緊跟著外面?zhèn)鱽韷阂值目蘼暋?
張雪瑩輕嘆一聲,鄭重地下了刀子。
裡面?zhèn)鱽怼白套獭甭暎饷娴膸煚斈樕珴u漸變得煞白,寫字的手也哆嗦起來,捂著嘴乾嘔起來。
過了一會兒,裡面?zhèn)鱽韽堁┈摰穆曇簟?
“外面的是候師爺是嗎?請你暫時停筆吧,驗屍暫告一段落。”她一邊說,一邊將手套取下來,神色變得很奇怪了。
“怎麼了,夫人,可是有什麼事?”外面的米娘子焦急地問道。
“是有一點事,這事看來不是我們能處理的了。”張雪瑩走出來,看著她與師爺輕聲說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米大娘大力抓住了她的手。
“你別急,你女兒的死因,我心裡有數(shù)了。那個小傷口恐怕就是造成她死亡的原因,只是,那個傷口造成的原因,卻……,等一會吧,我要請一個人來,才能繼續(xù)驗下去。”她解釋得很模糊,語氣卻很堅決。
她鎮(zhèn)定的神情安慰了驚慌的米大娘,米大娘的手慢慢鬆開了。
“黃媽媽,你親自到京城去一趟。”張雪瑩走出屋子,叫來黃媽媽,對她輕輕耳語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