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一口氣生生哽住。
江疑那廝不是說,三千年前在此地的地仙乃是西方梵境的白鶴仙人麼?怎麼忽然變成了女仙,還是個成了親的女仙?
本能地感覺到此事似乎有些不太妙,她自覺難掩面上震驚,問道:“能否說得再清楚些?”
賀明川看著她的表情,笑道:“這也只是民間傳說,未必是真。聽說那位女仙乃是一位十分了不得的女仙,在白旭仙山辦學後,每年招收一名弟子,卻並不是僅教授其修仙之道,其弟子中有些成了朝中大員,有些成了方外隱士,還有修成正果得道成仙的,但於女仙自身卻並沒什麼趣味。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了數百年,她終於招到一名不同尋常的弟子。這名弟子究竟是何身份,畢竟已是三千年前的事,我們也無從得知,只是曉得那弟子是被仙人一眼看中便帶回了白旭仙山修行的,很有些根骨,學法術學得很快,但學成之後卻並未飛昇成仙,而是回了朝堂做官。”
聽到此,曦和暗暗鬆了口氣。
她從前下凡來收徒,有個百八十年便已是仁至義盡,從來不會在一處凡世待上數百年的,更別說花數百年去找一個特殊的徒弟。看來這傳說果真只是傳說,礙不著她什麼事的。不過,若這位故事裡的女仙實際上講的便是白鶴仙人,那白鶴仙人當初該長得有多女氣啊。
“這其中究竟是如何的曲折,咱們也並不曉得,但實際上,早在那弟子出師之前,這師徒二人便互生情愫,只是礙於禮法倫常,始終沒能捅破那層窗戶紙。”賀明川繼續道,“因此在這徒弟離開之後,二人相隔兩地,對彼此是朝思暮想苦不堪言,終於等到那徒弟在家中受父母之命與一位官家小姐大婚,仙人聽說此事之後心灰意冷,才抽身趕往弟子大婚之處,想要破罐破摔,將這許久的情思告訴他,在同他一刀兩斷。但誰曉得,那弟子早已對自己的師父情根深種,在紅彤彤的喜堂上,甫一見到師父來,那日夜思念之情頓時噴薄而出,又聽得師父其實早對他心存愛意,便丟下了新娘子並著一衆的親人賓客,與仙人私奔去了。”
故事聽完,曦和唏噓不已。一是嘆這故事聽起來倒是個幸福美滿的故事,二是感慨佛祖座下的白鶴仙人他竟然是個斷袖,且是個勇於認清自己,敢於違背西天佛訓的意氣鏗鏘的斷袖。
感慨完又忽然想到,凡人到底不過百年之壽,而普通仙者少說也有萬年壽命,雖說能愛得轟轟烈烈的一場,但總歸是要生離死別,這麼一來二去的,也頗令人傷感。
看來這白鶴仙人雖已一把年紀,平日裡看上去仙風道骨無牽無掛的,但仍是個有故事的仙麼。
此時船已行過白旭山的地界,曦和轉過身子遠遠地望著那一座聳入雲霄的高峰,咂了咂嘴,道:“這麼看著,這白旭山倒是頗有些飄渺的仙氣。”
賀明川道:“這些我們凡俗之人倒是看不出來,只不過高山仰止,京郊也就這麼一座高山,便覺得與其他的山峰有些不同。”
曦和唔了一唔。
她先前聽廣胤講過天祈朝的大概地形,是從西至東次第降低,西邊大多都是崇山峻嶺,東邊則有些丘陵起伏,大多是平原。京城雖在東面,但因著地處北方,且距東面沿海仍有一段距離,地勢要略高些,偶爾有一兩座高山也不足爲奇。
雖然夏季日頭略有些灼人,但江上的風吹得人很舒服,曦和收回目光,扶在船舷上,望著前方的江面,忽然瞧見一座甚是華美的畫舫。
一邊的鐘稜“咦”了一聲,面露喜色:“那是娘娘所乘的船。”
曦和眼睛微亮,踮起腳看向正前方。
那座畫舫比他們眼下所乘的要更大一些,有兩層樓艙,遠遠地看著甚是有氣派,只是距離尚遠,只能瞧見那船上人影晃動,卻並不能瞧清楚容貌。
她鬆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感謝前頭的船伕,總算是趕上了。
賀明川自然是不知道曦和幾人的算盤,望著前方的畫舫,微微皺了皺眉,對著一邊的船伕說:“今日本宮是陪貴客出來遊江的,不必離得太近,省得那些人看見了麻煩。”
船伕應聲,將手上的漿放下。。
曦和明顯感覺到船的速度一緩,又開始順水而漂。
她暗暗咂了咂嘴。眼下目測他們的船速仍要比前面皇后及衆嬪妃所乘的稍快一些,她也不必真的要貼上那畫舫,只需接近一些就好了。
眼看著兩條船的距離緩緩地拉近,已經能夠看得清前方船上人的身形容貌,曦和望著那畫舫上鶯鶯燕燕的女子,有些眼暈,側過頭小聲問鍾稜:“你們皇后是哪個?”
鍾稜看了一會兒,壓低聲音回答道:“娘娘在畫舫二樓,看髮飾,窗邊那個雲鬢鳳釵的便是。”
曦和朝著那二樓看去,只見窗邊一片烏黑的髮髻,上頭簪著兩隻碩大的鳳凰金步搖,明晃晃的在陽光下閃著光,只是臉被飄舞的窗簾擋住,並不能看清。
就在她仔細辨別之時,賀明川的聲音飄來:“小殿下今日似乎對母后尤其感興趣。”
她一驚,心道這賀明川的觀察力委實敏銳,面上仍不動聲色地攢出一個笑來:“並非對你母后尤其感興趣,只是對你父皇的後宮有些好奇。你不曉得,雖然凡界的男子是基本上都能納妾的,但在天界卻並沒有這個道理,雖說有些神君氣血方剛的,早年也會納幾名側室,然則每一任天帝都有且僅有一位天后,是萬萬不可多娶的。因此我纔對你們凡界帝王那後宮三千佳麗甚是好奇。”
賀明川想來是頭一回聽見天界的事,覺得甚是新鮮,臉上亮了亮,道:“天上果真有一位天帝麼?這神鬼之事,若非此番兩位仙者下凡,我還從來都只是當做故事來聽的。”
曦和道:“原來你不曉得天帝,那你可曉得廣胤是什麼人?”
“父皇只告訴我有仙人下凡,並未說起仙君究竟是何身份。”
曦和唔了一唔。想來是凡人對這些事情都分不太清,興許那皇帝也並不曉得廣胤在天宮究竟是供著個什麼職位,只當做是仙人好好地款待了。
唔,廣胤這個低調的性子,她倒是頗爲讚賞。
她望著前邊的畫舫窗口,見那金步搖挪呀挪晃呀晃的,始終不曾露出個正臉來,又忽然想起先前聽那說書先生講過的故事,道:“對了,聽說,你父皇同你母后便是在白旭仙山碰見的?”
想來是這話題轉得太過生硬,又是人家爹孃那一代的風月,賀明川有些靦腆,但也老老實實地道:“確實如此,當年父皇在山中圍獵,不慎迷途,卻遇見了母后,自此種下情根,便講母后娶進了宮。”
“唔,想來你父皇也是個風流人物。”她再問,“我這幾日在民間聽說了一些你母后的事蹟,當今皇后在民間的聲望委實很高,你身爲你母后的親兒子,想來對她是最瞭解的,在你眼裡,你母后可有什麼過人之處麼?”
賀明川笑了笑道:“母后德才兼備,輔佐父皇治理朝政,鞏固江山社稷,亦將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我想,這便是母后的過人之處罷。”
曦和覺得這太子真是個老實孩子。
她仍舊不放棄,繼續追問:“有過人之處的人必然有些與常人不一樣的地方,譬如說,你昨日見到的同我一塊兒的那位神君,他乃是天上了不得的神君,卻仍有些不爲人知的癖好,比如面對著一衆仙官便端出一副冷然威嚴的神君模樣,背地裡卻常常噁心人,還喜歡半夜鑽別人屋子,這便是他的過人之處了。我想你母后既然是這麼個德才兼備的皇后,必然也有些什麼不常示人的癖好麼?”
這時,遠在天宮常融殿正端著劍匣子與天帝覆命的廣胤,忽然在大庭廣衆之下打了個噴嚏,手上的劍匣子差點掉下來,險些砸碎大殿乳冰似的地面。
賀明川被她問得一愣:“原來仙君竟然是這般不可貌相麼?”
鍾稜默默地挪得遠了些,低下頭捂住嘴強憋住笑。
曦和心中默默地對廣胤道了一句歉,然後若無其事地點頭。
“要說母后有什麼與常人不同之處……”賀明川託著下巴仔細地想了想,“唔,若是小殿下真想知道也無妨,不知小殿下可曉得,坊間有傳聞,母后初生之時,院落中百花齊放?”
曦和點頭,假意問道:“此事不過是偶然聽見傳聞,這等玄乎其玄之事,不會是真的罷?”
“母后初生之時的事,我自然是無從得知,不過,母后生下我之後的事情,我倒是都曉得。”賀明川笑了笑,道,“母后早年在宮中幾經升品,住的宮室也換過好幾撥,但不論母后住在何處,那一處的花都要比其他地方的早開晚謝,春花自隆冬便開始長苞,直至盛夏才花落。父皇曾經請了欽天監的術士前來詢問,術士說此乃祥瑞之兆,母后也是因此與父皇更加琴瑟和鳴,後來順利登上了後位。”頓了一頓,“母后眼下住在顯懿宮,此時花期未過,若是小殿下不信,改日我便可帶小殿下去瞧一瞧。”
“太子所言,自然不會有假。”曦和揚了揚眉,看來鍾稜一眼,後者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看來,那坊間傳聞倒也有幾分可信了。”她的目光仍舊膠著在前方畫舫二樓的那一個窗口,這時船身不輕不重地晃了一晃,她腳下一個沒站穩,然而就在此時,那窗口的皇后朝著窗外轉過了臉。
她尚未站穩,那一刻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張臉。
是個難得的美人,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爲過。
可是……
她微微瞇起了眼。
怎麼總覺得,那張臉有點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