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疑張了張嘴,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慧義棺丟了?”
廣胤輕笑一聲:“起初我亦是不信的,不過看幽都渺祝都親自跑去洛檀洲請她幫忙了,想來不會有假。”
曦和道:“你曉得,幽都一向出的都是些老實人,若是這話是嬰勺那丫頭同我說的,我必然是半個字都不信的,不過從渺祝嘴裡講出來,他爲此還特地來洛檀洲不慎閃了腰,來來回回幾趟也挺不容易,八成是真的不見了。”
江疑連連咂嘴,驚歎道:“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就算不搓麻將也得日日守著呀,幽都八位長老杵在那兒竟然還看丟了,嘖嘖……”然後又似是忽然反應過來,瞪了瞪眼睛,“話說,方纔尊神你說那慧義棺眼下在哪兒來著?”
“天祈朝京師。”
江疑倒抽一口氣。
廣胤補充道:“並非一定在此,只是冥河指出京城一帶存在慧義棺的氣澤,卻無法肯定慧義棺就在此處。”
江疑陷入沉思。
“我以爲,這竊物之人必然不是等閒之輩,否則無法避開幽都的視線,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慧義棺盜走。”廣胤看江疑一時間並未想出什麼眉目,道,“靈界之人雖不善戰,但對這慧義棺卻一向看得極重,周遭佈置了縝密的防守,輕易不會讓人進入。”
曦和略略沉吟:“你的意思是,也許冥河的指向只是一個幌子,是那竊物之人所設下的誤導,特地引誘我們來此,而真正的慧義棺其實在別處?”
廣胤道:“這只是猜測。我們當然希望能在此處便將慧義棺帶回去,也免得多生枝節。”
曦和點了點頭:“也正因此,纔來問你最近是否有發現任何相似的痕跡。”
江疑眉頭微微皺著,道:“原本倒是沒發現什麼,不過你們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一樁事。”
“何事?”
“天祈北方春末原本年年有旱情,我在這榮江底下住了數千年,每年到那個時候,江水都是要下降許多的,不過今年卻連續下了小半個月的大雨,弄得水位上漲得很厲害,若非我施法壓著,難免水淹上岸。”江疑道,“這在往年可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我原本以爲只是今年天象有變,也並未放在心上,但經二位這麼一說,倒覺得興許與慧義棺有關。”
“時間是在春末?”
江疑點頭:“沒錯,大約就在一個月前。”
曦和與廣胤對視一眼。
渺祝是二十餘日之前發現慧義棺不見的,而真正失竊的時間興許還會稍早一些,倒是能與江疑所言的時間合上。
廣胤道:“那麼,按你這麼說,你僅發覺有小範圍的天地異象,但卻並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與上古靈物有關?”
江疑點頭:“若不是你們講起,這樁事我都要拋到腦後去了。”
三人略略沉默。
桌上的茶水並未動過,曦和站起身:“罷了,今日來找你,也算有了幾分收穫,畢竟你在此地待的時間長些,對這裡比我們要熟悉,日後可能還有許多事情須得你幫忙。”
見她這個模樣是要告辭了,江疑亦站起身來,道:“尊神和太子殿下難得下一趟凡,若是有什麼吩咐隨時告知小神便是。”說著一笑,“想來三位在此地待的時間也不會太短,若是閒來無事,便來小神這裡湊一桌麻將,打發打發時間也好,小神決計不收三位是金銖子。”
廣胤笑了一聲:“若是有空,定當拜訪。”
江疑送他們到了院門口,道:“關於慧義棺以及尊神法力之事,小神定當全力探查,興許能幫上一些忙。”
曦和點了點頭:“如此甚好,我們初到此地,尚無頭緒,若是你能將慧義棺找出來,我回頭便同吳江說一聲,幫你將那每千年上天述職的活兒都免了。”
江疑笑道:“那我可得好好賣力了。”頓了頓,“對了,我收的那兩名弟子正是在京城混的,不過也不曉得他們最近去哪兒混了,是一對十二歲的龍鳳胎,雖然年紀小,但腦袋還算靈光。若是你們能遇見他們,讓他們幫忙打打下手也是行的。”
曦和一笑:“知道了。告辭。”
江疑作了個揖,目送著三人步出結界,消失在瑩瑩的水幕中。
他掐指算了算,眉頭微微皺起,其身亦化作一道水波,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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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曦和與廣胤從江疑處出來後,不消片刻,她便恢復了原本孩童的模樣,廣胤看她不甚有精神的樣子,不忍再讓她勞頓,便乾脆在河邊淺灘處尋了一處水榭,將其租下,讓曦和與青櫻在其中歇息了大半天,於農家小店用了午飯,直到傍晚夕陽下山,倦鳥歸巢,天色昏昏地暗下來,江上已無什麼可看的,他才抱著曦和回了客棧。
青櫻被打發去樓下買些吃食,廣胤將曦和擱在了小榻上,摸了摸她的額頭,並未發燒,問道:“除了累,可還有何處不適?”
曦和搖搖頭,揉著眼睛道:“有點兒想睡了。”
廣胤瞧了瞧外頭的天色,道:“眼下才方過酉時,若是這麼早睡,待會兒半夜指不定就醒了,還是等青櫻上來,先吃點兒清淡的,喝了藥再睡。”
曦和皺了皺鼻子,道:“凡人開的藥有什麼用,連我自個兒都不曉得究竟是哪裡的問題,喝那些藥只不過白白浪費銀子。”
廣胤揚了揚眉:“你這麼說的話,讓我覺得你只是怕苦。”
“胡說。”曦和看了他一眼,臉上不悅。
廣胤笑了一聲:“既然不怕苦就好好吃著,怎麼著也不會有壞處。”說著摸了摸她的發頂,收拾了藥材,去門外找了小二煎藥去了。
片刻後,青櫻端著三碗紅豆粥上來,廣胤又著店小二炒了兩三個清淡的小菜,曦和原本不甚有食慾,但看著那香噴噴熱乎乎的紅豆粥,也吃了不少。
用完晚飯,青櫻妥當地收拾了碗筷然後回了隔壁房間,廣胤擔心曦和飯後即睡容易積食,硬是不讓她睡,拉著她聊了小半個時辰的天,然後讓她喝了藥,準備好熱水讓她洗漱,這才放她爬進被窩裡。
曦和原本便是極累,腦袋甫一沾上枕頭,意識便模糊了大半,然則,正在她翻了個身準備好好睡一覺的時候,餘光不經意間瞟見了站在牀邊開始脫衣的廣胤。
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望著廣胤除下了外袍掛在了一旁的屏架上,睜大了眼睛,舌頭開始打結:“你、你這是做什麼?”
廣胤頓了頓,眉頭微微一揚,看向她的眼神中有著笑意:“睡覺啊。”
曦和這纔想起來,這廝原本就跟她用一間屋子來著。
眼見著廣胤已經除了鞋襪坐上牀來,她連連往後挪,眼皮跳了跳,道:“你要跟我睡一處?”
廣胤似笑非笑:“不然呢?難道尊神忍心讓我在凡世一直打地鋪?”
曦和原本想說要不你打地鋪罷,然則被他這麼一堵,反倒說不出來,眼角抽了抽,道:“咳,我自然是不忍心讓你一直打地鋪的,要不,我打地鋪?”
廣胤道:“這便更是不妥了。尊神身體不適,法力又不穩,若是夜裡著了涼又發起燒來,那可就真是我的罪過。”說著便上了牀,掀開被子的一角坐了進去。
曦和趕緊再往後挪,然而這牀的空間雖然不算小,但她卻很快已經貼在了牆上,指尖有些抽搐地指著廣胤:“你你你,我好歹是個女神仙,你好歹是個天族的太子,天帝自小是如何教導你禮數的?你這麼子隨意與我同牀,可還將你天族的臉面擱在心上了?”
廣胤略作沉吟,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樣來:“臉面?那是什麼東西?”
曦和覺得廣胤忒不要臉。
廣胤溫潤一笑,道:“我本意是想要與尊神分開睡的,但奈何這客棧老闆忒小氣,僅準備了一牀被褥,若是我特地尋那小二再拿一牀被褥來,恐旁人會說我虐待幼妹了。更何況,你身子不爽,須得有人貼身照顧著,若是我同你分開睡,難免會有些照顧不周。凡世並不比你洛檀洲,你現在一個孩子的模樣,什麼事都做不了。”
於是曦和再一次發現廣胤其人何止是能說會道,這簡直是舌燦蓮花啊。分明是他心懷鬼胎,說出來卻道貌岸然頭頭是道,弄得她半點反駁的理由都尋不著了。
她看了看那被子,道:”那,你要睡也行,不過咱們得約法三章。”
\”哦?怎麼個約法三章?\”此時廣胤已經取下了發間的綁繩,一頭墨發散在被褥上,那目光似笑非笑,看得曦和不經意間嚥了咽口水。
她輕輕地咳了一聲,伸出手來,比劃了一番,指尖在牀榻上三分之一的地方劃了一條線,道:”這邊三分之一是我的,那邊三分之二是你的,你看這個牀也不是很擠,你身量高大也並不至於滾到牀下去。你就給我安安分分地睡在那邊,不得越界。”
她自父神母神羽化之後便再也沒同旁人在一張牀上睡過,此番按著身量劃了一大半給廣胤,她覺得自己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廣胤瞧著那空中浮著的一道清晰的淡紫色光路,揚了揚眉,勉強頷首。
”說好了啊,你可不能到處滾。”曦和仍不放心,警惕地強調一遍。
廣胤閒閒地望著她:”若是亂滾你又能如何?”
”你若是越界,我就施個術把你定著,再一腳將你踹下去。”
廣胤看她這放話的模樣頗爲兇狠,唔了一唔,就徑自將被子抖好,躺下去睡了。
曦和看他這個神態,也不知他究竟有沒有將她的話當真,瞧了他一會兒,見那人閤眼之後呼吸均勻綿長,似乎已經很快睡著了,撇了撇嘴,無奈之下亦揮手熄了燈,僅留對面桌上一盞昏暗的油燈,鑽進被子裡,背對著廣胤睡了。
她原本極困,但與廣胤鬧了這麼一出,一時間雖然雙眼乾澀身體疲憊,神智卻仍舊保持著難得的清醒,只好又睜開眼,就著那一抹昏暗的亮光,玩著自己手掌投在牆壁上的影子。
這時候廣胤忽然翻了個身。
背後原本落在牀褥上的被子忽然被撐起,隱隱有人體的溫度從身後傳來,可見廣胤這一個翻身乃是朝裡頭翻的。
曦和盯著自己手指在牆上的影子,微微僵住。
她感受到廣胤綿長安穩的呼吸,此人雖然側臥著面對著她,但應該還是睡著的。
她下意識地放緩呼吸,手指動了動,又開始玩牆上的影子。
誰知片刻後,廣胤卻直接面朝著她挪近了將近一個身位,由於他側臥的姿勢,將身後投來的燭光給擋住,曦和原本落在牆壁上的影子被他遮住,有極淡的呼吸噴在頸後,她好不容易放鬆的身子又僵硬起來。
她不是劃過線了麼?這人一刻鐘前還答應得好好的,怎的說話不算數?
身後的人似乎又動了動,下一刻男子的聲音響起來:”怎麼,睡不著麼?”
曦和咂了咂嘴,翻過身,面對著廣胤,誰曉得後者離她早已不過半個身量的距離,她這麼一翻身,自個兒的鼻尖差一點兒就跟廣胤撞上。
她的目光從廣胤的嘴脣挪到鼻尖,再挪到那近在咫尺的雙眼中,不著痕跡地向後挪了挪,乾笑了兩聲:”你不是也沒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