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離了瑤芷宮,凌霄并沒有直接回宮,而是到了不遠處的楓庭。此刻正是黃昏時分,紅霞滿天,映著原本還只是呈綠色的楓葉似乎也染上了紅意,直如秋季的燦爛紅楓。
“臉上還疼嗎?”坐到亭子里的石椅上,凌霄關切地拉過嘉草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嘉草一臉受寵若驚,只是略做推辭,便在凌霄邊上坐了下來,半是喜悅半是委屈地捂著臉,道:“小主,薬妃娘娘這是故意下您的臉面啊。”
“我知道,剛才的事委屈你了。”凌霄眼里閃過一抹不屑,看向嘉草的時候則是帶著歉疚,“但是我也沒辦法,薬妃娘娘擺明了是要找茬,若是等她開口,到時候責罰只會更重。不如我們自己先認錯,先發(fā)制人,薬妃就不好再多加追究了。”
現(xiàn)在嘉草臉上還是火辣辣的,說不疼當然是不可能的,可現(xiàn)在聽了凌霄的話,頓時像上了最好的膏藥似的,渾身都舒暢起來。“小主,奴婢怎敢說一聲委屈呢,小主您才是真真委屈!何況,此事到底是因奴婢而起,小主待奴婢好,特意賞給奴婢衣裙和簪子,卻連累小主受了薬妃娘娘的責斥。”
“既然今日有了這樣的事,那你這一身斷然是不能再穿了,簪子也回去放起來吧。”凌霄笑意加深,對青霧道:“回去把那匹粉青櫻花底紋的錦緞找出來,賜給嘉草。”
“是,小主。”青霧跟了凌霄這么久,多少已經(jīng)猜到凌霄要做什么了,聽了吩咐當即就應下。又笑著對嘉草道:“恭喜嘉草妹妹了,這匹緞子可是前一陣兒皇后娘娘賞給小主的呢,小主都沒舍得做衣衫,這就送給你了。”
“謝小主賞賜,謝小主!”嘉草連連叩謝,原本聽到自己又有賞賜,心中就一喜,此刻聽說還是皇后賞的,她就更欣喜了。既然是皇后賞給小主的,皇后總不至于自己再穿上一樣的吧。
凌霄擺擺手,不甚在意,“這花色跟嘉草這丫頭更相配呢。”話語里說不出的親近。
幾人在亭子里坐了一會兒,看著天色不早了,便往棲鸞堂而去。只是凌霄卻并不挑最近的路走,反而有些舍近求遠地繞了好些路。青霧自然明白其中緣由,而嘉草呢,她還滿心沉浸在受到小主恩寵的喜悅里,哪里注意到這些。
這個時辰正好是許多外出走動的妃嬪和在園子里勞作的宮人們回去的時候,因此,許多人都看到了凌霄身邊的宮女臉上是被掌摑的痕跡,顯見下手不輕。想來凌婕妤也是得寵的,除了她自己,宮中還有幾人敢對她的婢女動手?可從表面上看起來,主仆之間好像并沒有齟齬啊,甚至還好得很。
宮中的消息傳播得最快,很快,大家就知道,凌婕妤她們是從瑤芷宮出去的。這么一說,大家就都明白了,恐怕多半是那名宮女不知何故頂撞了薬妃娘娘吧。
等到晚膳過后,許多人都在院子里納涼的時候,聽說慎邢司里又送進去了一個人,而這人,恰恰就是棲鸞堂那名,白日挨了掌摑的宮女。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慎邢司那么可怕的地方,一旦進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對于宮中人來說,就是個地獄一般的存在。不過呢,這三宮六院,內(nèi)監(jiān)宮女數(shù)不勝數(shù),每天都會有人因為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理由被送進去,也算不得什么特別稀奇的事兒。只是,因著是棲鸞堂的人,宮中人自然就格外注意了。
尤其是那宮女被送進去的罪名是盜竊,再聯(lián)想到白天凌婕妤帶著她從瑤芷宮走出來,臉上的印跡,就很容易令人往別處想了。何況,聽說那宮女也算是個得凌婕妤寵信的,既如此,平日里的賞賜會少得了她的嗎?只要不是傻子,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吧?
再一打聽,原來白天啊,那名叫嘉草的宮女,竟然穿了和薬妃娘娘極為相似的衣服和發(fā)簪。如此,聽到消息的人的目光中就透露出了一抹了然。薬妃娘娘,可是最討厭被人在服飾上沖撞的,尤其對方還只是個宮女。
再來看看凌霄這邊,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霄用過晚膳之后,便早早讓嘉草伺候著沐浴。這是她的習慣,只要沒有特殊情況,她都會在晚膳結(jié)束后便沐浴,換上輕薄的紗裙,到院兒里躺在竹椅上吹吹風。
等時辰差不多了,她便回房安歇,即便是風煜祺要來,她也是這樣等他的,有時兩個人還會在外面坐一會兒說說話再進去。今晚,本來也是如此,沒想到,在凌霄即將回房的時候,卻突然發(fā)現(xiàn)她原本極愛惜的一條鏈子不見了!
“小主,那條項鏈長什么模樣?”爾嵐問道。
“就是那條,素銀的,吊墜是一朵凌霄花的。”凌霄面露痛惜,“我平日很少戴的,怎么今日戴了一下,便丟了呢?”
這神情倒并非全是裝出來的,那本是黎燁在進京途中送給她的,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見他。雖然凌霄對黎燁沒有那方面的感情,但是在她的生命里,黎燁的存在不可謂不特殊,不可謂不重要。
因此,對于黎燁給的這最后一件東西,凌霄是很珍惜的。雖然幾乎沒戴過,但一直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在妝奩之中。
本來,她只是讓青霧隨意挑選一件首飾,放到嘉草的房里。然而,青霧好巧不巧就選了這條銀鏈子。說是擔心挑了太貴重的東西,不小心真弄丟了多可惜。
“何況,小姐您的首飾大多數(shù)是皇上賞下的,便是丟不了,單只是磕了碰了,那也是大不敬啊。這條銀鏈子倒是樸素得很,若是小姐您覺得它分量太輕,就說是家人送的,意義重大好了。”
青霧是不知道其中緣由的,可偏就被她說中了。不知怎的,凌霄一陣恍惚,說起來,黎燁在她心里,當真是如家人一般的存在,情不自禁地也就點頭同意了,只說是親人給的,極重要,可丟不得。
“小主,您可曾在哪里摘下來過?”青霧著急地問她,“今天下去瑤芷宮的時候不是還在的嗎?”
“難道是掉落在瑤芷宮中了?”爾嵐也猜測道,“小主,您再好好想想吧,有沒有什么時候感覺到脖子上有異常,或者還是解下來忘記放在哪邊了?”
凌霄皺著眉頭,想了半天,聽到墻那邊有宮人倒水的聲音,突然想起來,道:“沐浴的時候,我曾解下來過!”
接著,幾個人又是好一通找,可還是沒找到,于是就開始懷疑是否有人將其藏起來了。
經(jīng)過盤查,最后嫌疑被鎖定在今晚近身伺候凌霄沐浴的嘉草身上。
此時,嘉草還在自己房里做著她的美夢呢。眼看著自己就要發(fā)達了,看以后誰還敢看不起她。若是能時時跟在小主身邊近身伺候,也就意味著能有很多機會見到皇上……嘉草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己長得也不差啊。
就這樣,當嘉草被幾個嬤嬤押著帶到凌霄面前的時候,她還沒緩過神來。
“嘉草,我本來想著,你是個堪當重用的,沒想到眼皮子這么淺。”凌霄斥道。
“小主,小主你在說什么啊?”嘉草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只是看著凌霄還有周圍人都一副要吃了她的樣子,她產(chǎn)生了一股很不好的感覺。
“嘉草,雖然你從前一直在小廚房做事,可小主也沒有虧待過你,你倒好,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青霧尤其氣憤,聲色俱厲地手指著嘉草的鼻子罵,當然,她可不是為了一條小小的銀鏈子。
凌霄也似乎是很傷心,站起來看著其他跪著的宮人們說道:“雖然你們并不是人人都貼身伺候我的,但只要是我棲鸞堂中的人,我就當他是自己人,雖不說能做到完全一視同仁,但總也是不虧待的。何況,你么不要覺得付出了多少得不到回報,你們所做的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誰好誰不好,我心里都有數(shù)。”
“但凡是一心為主、忠貞不二的,自然會有提拔和豐厚的賞賜,即便是那些個平凡的,只要你們不生出異心來,小主也是不會跟你們多加計較的。可是這宮中啊,顯見是管得太松散了,也是小主為人過于和善,以至于某些人都奴大欺主了!”爾嵐也趁著這回好好給其他人敲打一番。
下面跪著的宮人們齊聲答“不敢”,“奴才(婢)們定當忠心耿耿,若有背叛定天打五雷轟”之類的。不過他們并不清楚今天事發(fā)的真正緣由,只聽說是有人賊膽包天偷了小主的首飾。但是心里憎惡的同時卻也嘀咕,什么人啊,那么多貴重東西不偷,偏偷一條銀鏈子?
只有嘉草聽了凌霄她們說的話,泛起了陣陣心虛。她被帶來這里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呢,難道說自己給蟬小姐與薬妃做牽線人的事,被發(fā)現(xiàn)了?應該不會啊,白天不還好好的嗎?
就算真是被懷疑了,她也一定要抵死不認,不然就真的死定了。轉(zhuǎn)念一想,或許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恐怕就算小主知道了,也不會拿她怎么樣。畢竟,這事如果鬧出去,和親妹妹相爭,又牽扯到薬妃……這就不是她一個小宮女的事了。臉上最無光的恐怕就是凌婕妤,她若是將此事挑明,很可能得不償失。
嘉草臉上的神情變化,一絲不落地全部落在凌霄眼里。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容里盡是滿滿的嘲諷。
看到凌霄這般笑容,嘉草突然打了個寒顫,難道,不是自己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