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巨龍冷峭的看著他們，瞳孔里隱隱閃爍著紅色的光芒。那種威懾力，連柳家的弟子都忍不住咽了一下唾液。幸好……海龍之魂，是站在他們這邊。
小月牙開始施法。
“還想垂死掙扎么？”谷副掌門不屑的看著他們。
周圍的景色慢慢變得虛無，無數影子從眾人眼前閃過，漸漸地，藍色的海水浸入了整條長街。所有人都感覺到自己身處于..大海之中。
“就算使用幻術又怎么樣？我們會被困住，海龍之魂可不會！”
小月牙毫不理會，只全神貫注的施展法術，很快，視線所及之處全是汪洋大海。所有的房子都消失不見，出現的，是海底珊瑚，魚群，海珠之樹……
對面的柳家的弟子，全都變成了蝦怪，就連谷副掌門和柳衛川都一起變成了蝦。雖然知道是幻覺，可是他們看著自己，仍是忍不住發愣——這就是幻術么，哪怕是自己的身體，也分不清真假。
而沐家這邊，沐金沐火沐天變成了鯊魚，沐水變成了鯉魚，阿寶變成了珊瑚，子音變成了海樹，尹光耀變成了螃蟹，小月牙自己則變成了海蚌。至于連翹……
連翹朝前走了兩步，她的身體緩緩上升，坐在了巨型的珊瑚之上。
原本還只是個穿著白色驅鬼道袍的姑娘，卻在轉瞬之間，變成了一條有著藍色魚尾的人魚！
所有的人都看著她，就連海龍之魂也看著她，連翹的手在海里揮了一下，幻化出一把魔界專有的古琴。那是一把豎起的琴，她左手扶在琴的一側，右手輕輕地撥動琴弦……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
“連翹，我跟你說說……夏梨的事情吧。”
“……哎？”
“她是我的妹妹，因法力天生不足，所以只能擁有人魚的形態，而無法完全變成人類的模樣。她很善良，也很容易害羞，喜歡唱歌，她還活著的時候，她的歌聲被魔族人稱之為最美妙的聲音。”
“啊，我知道……我聽過她唱歌……”
連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夏梨，珊瑚之上，那有著絕世美貌的人魚姑娘，她的歌聲，仿若天籟。
“她最愛的歌，便是這首驚鴻。”
“驚鴻……”
“這也是魔族流傳的，最古老的歌謠之一。”
“這樣啊……”
“今天是她的忌日，你要跟我一起去么？”
“……嗯！”
……
谷副掌門面色詫異的看著珊瑚之上的連翹，他想不明白，這沐家的小掌門，為何要幻化成人魚的模樣？
而她唱出的歌聲，也讓人一不留神就會沉溺。
金色的巨龍盤踞在半空中，它半晌未動，只是面色怔忡的看著連翹，眼睛里紅色的戾氣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
“許久未來了，這里的梨花竟開得如此燦爛……”瘦骨嶙峋的雙手緩緩滾動輪椅，坐在上面的白衣男子抬起頭，面色怔忡的看著那燦爛無比的白色梨花。
“諾。”一名女子跪坐在他的輪椅旁，握住他的手，“以后每一年，你都陪‘我們’看梨花好不好？”
男子疑惑的看向她。
女子的臉上閃過一抹嬌羞，她一只手輕輕地覆蓋在肚子上，呢喃道：“在如此美好的季節里懷上了，如果是女孩子，我們就為她取名‘梨’吧。”
“……懷上了？”
“嗯。”
“我們的……孩子么？”
“嗯。”
男子的眼眸染上微微的濕意，他癡癡的攤開右手，看著自己已經快要全部消失的生命線。
“可是……我已經等不到她出來了……”
“你能的！”女子突然激動的喊了起來，“諾！你可以的！你答應我、你要活下來！！”
“素素……你說什么，我都會盡量去做……可是這一次……我似乎真的……做不到了呢……”
女子將臉貼在他的腿上，肩膀在輕輕抽動，可是她卻強忍著自己不發出一聲啜泣。男子嘆氣，用手攬著她的肩膀，笑著說道：“能多活半年和你一起看看這世界，已經很幸福了……”
原本半年前他就應該消失的，可是他強行用法力保住自己的魂魄，陪著素素一去她想去的地方。可是就在半個月前，他的法術已經無法支撐了，這不過只僅僅半個月，他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現在，只能坐輪椅。可是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乏、越來越困……已經……撐不下去了呢……
“我知道……對不起，諾，對不起……”
她不應該自私的說出那些話，這半年來，諾為了陪她，耗盡了最后的心力。她如果還這樣的話，諾就連離開都無法放心吧。
“我會好好的，活著……我會生下我們的孩子，我會把他撫養長大……”女子笑著抬起頭，盡管眼角還有著未滑落的淚，“所以，你安心吧。”
男子無力的靠在輪椅上，他望著女子的眼里帶有濃濃的不舍，他輕聲道：“素素……我還想……再聽你唱一次《驚鴻》……”
“嗯，那我唱給你聽。”女子握著他的手貼向自己的臉頰，她微微笑著，唱起了那首不知從什么時候流傳下來的歌——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
男子癡癡的看著她，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盡管他多么不想閉上眼，可是卻在這樣如夢似幻的歌聲里，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魔界第六層，白色如雪的梨花一樹樹盛開，在這花瓣輕舞飛揚的季節里，有一女子終是抱著逐漸冰冷的身體哭得撕心裂肺。
……
“神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們這些神明，只會庇佑那些糟蹋大海的人類！！你們真是太愚蠢了！！！”
“素素！快回來！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么！？”
“我知道！哼，他就是神么！不就是海神么！！他明明是海神，為何卻要眼睜睜看著人類占領我們的家園，殺害海族子民？！”
“那你覺得，我應該保護你們么。”受萬人敬仰的海神，竟然回應一個普通海靈的話。
“當然了！！你可是海神啊、你不保護我們那誰來保護我們呢？！”
“這樣啊……原來，我要保護你們……”
……
阿諾、阿諾……如果那一天，我沒有跑到你面前大呼小叫，你如今是不是還會活得好好的？你是神啊……你是傳說中的創世者啊……可為何最后竟成了人類口中十惡不赦的魔尊？……我們只是想奪回屬于自己的家園而已，這樣做錯了么？我們只是想保護子孫后代而已，這樣做錯了么？我們只是生長在海里的生命，憑什么我們就變成了魔？憑什么我們就要低人一等！？
女子的哭聲越來越凄慘，空蕩蕩的魔界第六層，除了滿枝搖晃的梨花陪著她，再無別人。
……不對、不對！
素素的手緩緩撫上自己的腹部，“孩子……我還有孩子……我們的孩子……”
*
蔚藍的海水。
絢爛的珊瑚群。
多姿多樣的海底生物。
這些……都是他曾經用生命去保護的啊……
有著藍尾的人魚還在唱著海族最古老的歌謠，海水搖晃間，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素素。
金色的巨龍一直沒有進攻，谷副掌門失去了耐心，他大喊道：“快去啊！！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一道紅光射來，谷副掌門身體立即變得僵硬無比，他面色慘白的看著巨龍，它的眼神、它的眼神……
“你不是海族子民。”
“！！！”柳家的弟子有不少個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面對這個問題，谷副掌門的身體在瑟瑟發抖。
一般而言，死靈是不可能說話的，它們只會絕對的服從。
可一旦死靈說了話，則代表……死靈已經不受召喚者的控制了！！！
“你們，也不是海族子民。”話落的一瞬間，所有的幻術都消失不見，小月牙重重的摔在地上。她怔怔的看著金色的巨龍，如此輕易的就將她的幻術化為須有，這便是讓人不戰而栗的神之力么……
連翹對著金色巨龍跪了下去，她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海神大人，我用幻化成海族子民的幻術來騙你，對不起。這場戰斗對沐家而言很重要，我不希望你被人控制來介入。”
“敢這么說話，你就不怕惹我生氣么？”
“您是這世界上，最溫柔的神。”
一個為了保護海族可以任世人稱自己為魔尊的神，一個為了海族燃盡了自己所有生命的神，一個理解亂世眾生悲苦心涼的神。她如何能……怕呢？
“你會亡靈凈化術？”
“是的，我會。”
“站起來說話。”
連翹聽到后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彎腰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繼而挺直腰板面色凝重的看著金色巨龍。
“我可以不計較你們的所作所為，但是……你要凈化我。”
“……哎？！”
“你同意么？”
“不、不、不……不是的啊海神大人！您的法力太高強，我、我根本無法……”
“我是死靈的話你自然是沒有辦法。可現在，我已經有了意識，若我自己想，你的‘亡靈凈化’便可成功。”
“啊？”沒人跟她說過啊，連翹肯定驚訝。
“回答我的問題。”
“我愿意！”連翹不假思索的說道：“等戰斗結束了，我立刻為你施法！”
“好，那我等著，不過……”金色巨龍緩緩地轉過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谷副掌門，“你居然敢召喚我，居然妄想控制我……如今我醒來，你知道自己的下場么？”
“我、我……”谷副掌門連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海龍之魂炸了個粉碎。
柳家所有的人都不敢吭聲。
喚靈術……這便是喚靈術……你可以死靈為所欲為，同樣也要承擔死靈恢復意識的風險……死靈的法力越高，風險則越大……召喚出比自身實力大無數倍的死靈，下場便是谷副掌門這般……
巨龍漸漸隱去了身形，連翹的嘴角浮現一抹微笑，她揮動了一下薄云龍曦，問道：“最后的戰斗，各位——都準備好了么？”
“準備好了！！”沐家所有的人都一起大聲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