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客棧里也漸漸變得安靜,彎月不知何時升到了空中,本應(yīng)該躺在床上睡覺的連翹,卻穿上外衣走出了房門。
手里提著小紅燈籠,客棧一片黑暗,她繞過樓梯走到后院,肚子一陣陣的難受,真不知道怎么會半夜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不過好在她來蒼無也有一段時間了,再加上自己又是驅(qū)鬼師,所以才敢大半夜的就往外走。
從茅房出來后,本欲直接回房的她看到不遠處的房子里還亮著燈,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里應(yīng)該是廚房。
雖然有些猶疑,不過她還是朝著那里走去。輕輕地站到門邊,她看到空蕩蕩的廚房只有一個人在忙碌著,因為怕吵到別人,她連給碗涮水的時候都慢慢的,這樣也導(dǎo)致了速度的下降。
“怎么這么晚了還在做呢?”
連翹的突然出聲顯然嚇了她一跳,她猛地抬起頭,在看到是連翹后神情一愣,想到連翹的問題,她低下了頭。
“之前去洗衣服和棉被了,所以就……”
“只有你一個人做這些事么?”連翹微微皺眉。
“啊嗯。”女孩用白色抹布擦拭著碗里的水漬,表情多了幾分無奈:“這樣的粗活,做習(xí)慣了倒也不累了。”
連翹下一秒便吹滅了手中的燈籠,把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走到女孩的面前蹲下身和她一起洗碗。
女孩顯得有些震驚。
“不、不用的……我自己來就好……”
“都已經(jīng)這么晚了,如果我不幫你的話,你今晚怕是不能睡了。”
“沒關(guān)系的……我、我都習(xí)慣了……”
“我叫連翹,你呢?”連翹突然抬起頭,看著女孩的眼里滿含笑意。
女孩看著連翹,眨了眨眼,神情略顯羞澀。
“我叫……蒲草。”
“很好聽的名字啊。”連翹低著頭專心致志的洗碗,不過卻還是在找著話題:“蒲草是一種生命力很旺盛的草,可以編制草席,夏天供人們乘涼。你的父母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你能做一個平凡但卻善良的姑娘吧。”
“這個……名字么?……”蒲草停下動作,她看著眼前的女孩,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穿著灰白色的道袍,腰間是純白的腰帶,她眼睛亮了亮:“很漂亮的衣服呢,連翹姑娘,你是學(xué)武的么?哪個門派呢?”
“啊,是吧,我也覺得這衣服很漂亮。”連翹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什么,眼前的女孩給她一種很親切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我是沐家的弟子——不過,你應(yīng)該不知道沐家吧。”
“沐家?……不好意思哦,我其實只知道空山、蝶舞這些的……”
“沒事沒事,現(xiàn)在的沐家,應(yīng)該很多年輕人都不記得了吧。”
蒲草突然沉默了下去,她靜靜地刷著碗,擦干凈了手中的碗,她的聲音透出了些許的羨慕。
“連翹姑娘的生活……肯定很精彩吧。連翹姑娘,可以自由自在的行走在這個大路上,想去哪里都行,而且,我今天也有看到,連翹姑娘有很多朋友呢,這樣真好,都不會寂寞。”
蒲草穿著深色的小廝服,頭發(fā)全部盤成一個發(fā)圈用一根木簪固定住,耳邊有些許的碎發(fā),透著微微的棕色,廚房的燈打照在兩個人的身上,以連翹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右臉的紅色胎記,張揚著占據(jù)了她一半的臉。
女孩小心翼翼的洗著手里的碗,也許是太專注于自己的動作,沒有注意到連翹的目光。日復(fù)一日的重復(fù)著一天的工作,她從來都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
“我有時候想,如果我能離開就好了……但是,我又不知道一個人要去哪里,離開了這個客棧,我要怎么生存……總是這么前瞻后顧的,所以幾年了,我一直都在這里,也許,我會在這個地方,消耗掉所有的生命吧……”
蒲草自嘲的笑了一下,在意識到自己說了這么多話后,她趕緊說道:
“對不起、連翹姑娘,跟你說了這么多的廢話,我、我只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些不能對別人說的話,我卻都告訴了你。對不起……”
“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啦。”連翹突然覺得這樣的蒲草跟以前的自己很像,她的心里多出一絲同情:“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其實只要去做就好了。我們一輩子也就幾十年可活,沒有必要這么壓抑自己的,真的。”
蒲草依舊低著頭,連翹靜靜地凝視著她,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五官比例非常好,越看越覺得好看。
“蒲草。”
“嗯?”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好看?”
蒲草呆呆的看著連翹,好像沒聽懂一般。
“很好看的哦。雖然沒有第一眼的驚艷,卻是屬于細水長流型呢,越看越舒服。”
輕輕地撫上自己右臉的胎記,蒲草再次地下了頭。
“第一眼的話,應(yīng)該是驚悚吧……”
“怎么會呢!我就覺得蒲草很好看,而且,喜歡蒲草的人一定會連胎記一起喜歡的!”蒲草的長相屬于非常秀氣的那種,下巴尖尖的,鼻子小小的,眼睛很亮。如果沒有胎記的話,真不知道要漂亮成什么樣子。
“不可能的……連我的家人都討厭我的胎記……他們說,這是不祥的征兆。”
“什么征兆不征兆的,那都是迷信!”
“不是迷信……我的存在,已經(jīng)害死了很多人……母親被我克死了,繼母的孩子也被我克死了……好不容易來這里看望我們的爺爺奶奶……也死在了路上……這樣的我……根本不會有人喜歡的……”
“怎么不會有人喜歡呢?只是還沒有出現(xiàn)而已!他早晚會出現(xiàn)的!”
“他會嫌棄我。”
“不會!我不是說了嘛,喜歡蒲草的人,會連蒲草的胎記也一起喜歡的哦!”
“那你呢,你會喜歡這個可怕的胎記么?”
“已經(jīng)喜歡了。”
什么?……蒲草的眼神突然開始閃爍,她看著連翹,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可是被詛咒的胎記,它可能、它可能……它可能會奪去你的生命!”
“那也還是喜歡。我喜歡蒲草,我想跟蒲草做朋友。”連翹看著她,滿臉的真誠。
蒲草卻突然站起身。
她開始一個人把洗好的盤子抱到桌子上,等全部放好之后,她拎著自己的燈籠朝門外走去。
“蒲草?”連翹站起身,似乎不明白她為何態(tài)度變得這么冷淡。
“不想再看到有人被我害死了,我的肩上已經(jīng)承擔(dān)了太多的死亡,我不想、不想再多一個人……所以,請連翹姑娘,請你離我遠一點,對不起……對不起……”說完后她轉(zhuǎn)身離開,只是眼角在那一刻流出的淚卻被連翹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會被害死呢……”連翹完全不相信胎記會害死人之說,她想要追出去,卻在踏出門的那一刻原本好好立著的門突然塌了下來,整個木板直直的砸在連翹的身上。
隨著“砰”的一聲巨響,連著被門壓在了地上,因為倒下的時候是用雙手支撐著身體,導(dǎo)致現(xiàn)在胳膊上很多處被磨破了,輕輕一動,就是讓人受不了的疼痛。
“見鬼……”
連翹咧著嘴,表情很是痛苦,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偏偏被她撞個正著。
而現(xiàn)在又因為胳膊破皮了,腿摔麻了,而被門壓在地上起不來。她抬了抬肩膀,發(fā)現(xiàn)根本推不動門,而且這一動,又讓整個后背都疼了起來。
暈……要不要這么衰啊???
就在她還抱怨的時候,背部的重量突然不見了,轉(zhuǎn)過頭,接著廚房里的燭光,她看到披著墨藍色外褂的肉肉扶起了那扇門。
肉肉還穿著白色的內(nèi)衣,腳上是黑色的靴子,看得出來他是出來找她的,所以外衣只是隨便批在了肩上。
“還好么?”
“還好……嘶……肉肉,我現(xiàn)在一動就疼,你把我抱回房間吧……”
肉肉把門放到了一邊,蹲下身輕輕地把連翹抱進懷里,連翹摟住他的脖子,因為剛才的掙扎,本就不整齊的頭發(fā)更亂了。
“這么晚了,連翹在這里做什么呢?”
“我是肚子痛。”
“……連翹你真淘氣,肚子痛應(yīng)該去茅房,你怎么能去后廚呢。”
“說什么呢,我是從茅房出來后,看到廚房還有人,我才去的。”
“哦。”
“對了,肉肉,你相信胎記會給人帶來死亡么?”
“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
正在抱著連翹上樓梯的肉肉,卻在連翹說完這句話后突然向后一跳,重新回到了地面,與此同時,他們本應(yīng)該上去的那一道階梯,有一個酒壇從一旁的架子上落下來,碎了。
清酒從里面涓涓流出,緩緩的往樓下流去,很快就流到了肉肉的腳邊。
“誰?”連翹問了出來。
“沒有人。”清酒流過肉肉的鞋,繼續(xù)朝后流去,肉肉干脆不走樓梯,直接抱著連翹飛上了二樓,用腿踢開門,他和連翹總算進了屋里。
連翹的表情倒有些發(fā)愣。
“沒有人?沒有人的話,酒壇怎么會摔下來呢?”如果肉肉沒來得及抱著她跳開的話,那么大的一個酒壇砸在頭上,不知道會是什么下場……
“只是意外。”肉肉把連翹放到床上,走到一旁的梳妝臺去翻上面的小箱子,那里面應(yīng)該裝得有消炎的藥水。
——我的家人都討厭我的胎記……他們說……這是不祥的征兆……
“騙人的吧……怎么可能啊……”連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