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相親都碰到那小子
沈麗手里捏著一個黃土信封,面容平靜地敲開霍向全的書房門。
“進來。”
沈麗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霍向全正在打電話,對著電腦那頭交代了幾句掛了電話,兩手撐著真皮軟椅,皺著眉看她,語氣里是滿滿的不耐:“怎么了?”
沈麗維持著鎮(zhèn)定,左臉頰處的淤青已經(jīng)好下許多,卻依舊隱隱作痛。她輕輕走到桌邊,把信封放在霍向全眼前,“既然我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我也會擔(dān)好我的責(zé)任。這是我找人拍到的照片,你看看。”
霍向全從沒看過這樣子的沈麗,多年以前碰到的那個女孩,靈動溫婉,曾經(jīng)是他心中的圣女。以至于他能在原配妻子死后不久就把這個女人帶進門。但是也是這個女人,在婚后越來越歇斯底里,越來越斤斤計較。這么多年下來,沈麗在他眼里已經(jīng)徹底從一個圣女墮落到一個不知好歹整日怨苦的黃臉婆。
剛剛過去的除夕夜里,沈麗又因為他提到小兒子而跟他歇斯底里地抱怨他的過去以及她的苦楚,他一時沒忍住就打了她。他沒有馬上去打開那個信封,而是抬眼仔細看了看眼前這張臉,曾經(jīng)的大眼已經(jīng)沒了神采,青蔥的臉龐早已布滿生活的痕跡,蒼白,頹老。還有左臉頰那處的青腫。
霍向全心中一滯,抬手去拿信封。當(dāng)?shù)谝粡堈掌橙胍暰€范圍內(nèi),他瞳孔一縮,緊接著,一張張翻看了下去。沈麗清冷的聲音在耳邊傳來,“我最近想清楚了,也許這幾年我真得是太計較了,我也累了。其實作為一個母親,哪個人不希望自己得孩子能在一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環(huán)境里好好成長,沒有煩惱快樂得長大。我以前是太自私太□了,只想著小川,只想著自己,卻忽略了你的心情,還有少彬的心情。我本來就算后來的人,在少彬心里不喜歡我是正常的。我如今心境也變了,就指望著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我也覺得少彬這些年老呆外頭太苦了他了。他肯定也希望回來見見你,哪個當(dāng)兒子的會真得記恨父親一輩子的?”
說到這里,沈麗看了眼霍向全,對方盯著那些照片不發(fā)一言,她心下了然,繼續(xù)說到:“我就想以后讓少彬回來,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我也不指望他能一下子接受我,不過總得花時間跟他相處,我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的。而且這陣子我也尋思著怎么跟你提這個事。我也是關(guān)心他的生活,說出來就怕你怪我,這也是我偷偷找人拍的照片,之前只是想知道他的生活都是怎樣的,卻沒想到拍到這些。我也不敢找他去管他,就想著過來跟你商量商量。少彬他――哎,他肯定只是年輕,鬧著玩的。但是這男人我看著卻有點眼熟,好像見過。”
霍向全視線牢牢盯在一張照片上,上面是他家小兒子跟那個男人在街頭擁吻的鏡頭。夜晚街燈的照射下,雖然人臉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自己生的兒子,那體型那輪廓,他一眼就認得出來。
他仿佛用了很大力氣才緩緩放下那一打照片。他眼底是即將燃燒的怒火,壓抑著聲音,抬頭狠狠盯著他的好妻子,“他是我兒子。別再讓我知道你找人偷拍他!沒有第二次!”
沈麗咬著嘴唇,臉色蒼白,輕聲道:“不會的,我知道。”
霍向全擺擺手,“出去吧。這件事我不需要第三個人知道。包括那個攝影師。”
沈麗低下頭,看不見神色,只低低應(yīng)道:“我知道了。”
霍少彬正在廚房忙活,最近他媳婦越來越忙了。每次媳婦回家的時候都很疲憊,疲憊著還要進廚房做飯,他覺得不該這么下去,索性當(dāng)機立斷開始學(xué)做菜。他在網(wǎng)上花了5000多塊買了本菜譜,按著上面的菜譜加上他的智商,還真給他學(xué)得七七八八。每天他花在廚房呆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做出來的菜倒是越來越上道。昨天媳婦回家吃過了,還夸他做的糖醋排骨好吃,他那心里頭別提多快活了。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正手捻著沾了面粉的排條往油鍋里甩。媳婦的來電他給弄了特別的鈴聲,這不是他媳婦來電。他打開水龍頭沖掉手里的面粉糊糊,慢慢走到客廳拿起手機一看,沒有顯示人名,除了他媳婦,他沒存過一個人名。不過這串號碼,他化成灰都認識,是霍向全的。
這老頭子忽然找他做什么?上次霍向全知道他休學(xué)了,打電話來把他罵了個口血淋頭。罵完了還讓他回家過年。他答應(yīng)了么?那次他媳婦跑路了,他渾渾噩噩地一直縮在媳婦那房子里呆了幾天,沒等回來媳婦,卻等來那一通電話,沒把他罵出什么名堂,倒是把他罵醒了。他走出那棟房子之后,回了醫(yī)院,又打了一天的葡萄糖。那一天,霍向全親臨,對著病床上頹廢的自己又數(shù)落謾罵了一頓,他都沒吭一聲。
媳婦都沒了,老子理你?
霍向全得不到回應(yīng),怒氣沖沖地走了,派了張賀照顧他。那一次,霍少彬是真病了。在床上躺了幾天才把體力補了回來。身體恢復(fù)的同時,他也想通了很多事。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媳婦,其間更是應(yīng)付了無數(shù)霍向全爪牙的挑釁。霍向全硬是扣下了他一個工程的批準(zhǔn)令,意思就是:你回來過年,過完年,那工程就給你批。
霍少彬當(dāng)時滿心滿腦的媳婦,這事也就擱了,他能應(yīng)付就應(yīng)付,沒法應(yīng)付就干脆由著霍向全。最后得到他家媳婦的消息,直接兩袖清風(fēng)拂袖飛,奔去找媳婦兒去,不管霍向全那茬了。
年后他帶著媳婦回來,那工程的事情他也走動過,但是霍向全的話就是圣旨,下面那幫人愣是不敢觸了霉頭市長的眉頭,就算你市長家公子出面也不行。
霍大少爺輸?shù)闷穑岵粍舆@塊石頭干脆就不管了,另忙其他去也。他的事業(yè)遍及很多產(chǎn)業(yè),不差房地產(chǎn)這塊。他跟霍向全一直以來都是硬碰硬,像兩頭死不回頭的耕牛,注定要南轅北轍,永遠回不到一頭去,只憋著勁,用自己的方式走路。
他接起電話,電話那頭霍向全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今晚回家來,我們好好談?wù)劇!?
霍少彬也冷淡,“我們有什么好談的?那天在醫(yī)院你還沒罵夠?”
霍向全冷聲說:“談跟你同居那個男人的事。”
霍少彬呼吸一滯,攢緊電話厲聲說:“你想怎樣?”
霍向全冷笑:“你倒是緊張他。晚上你回來再說。”說完立馬扣了電話。
霍少彬握著電話,渾身發(fā)冷。他最怕的事情就是屠微離開他,就怕霍向全知道他的事情來阻撓他。萬一霍向全拿屠微威脅他,逼迫他做什么,又或者是霍向全背著他逼迫屠微離開他。這些都是未知的恐懼,讓他身心都恐懼的事情,他現(xiàn)在還沒做好萬全之策去應(yīng)對這些。他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感覺自己處于被動的位置,霍向全晚上要談什么他不知道,不過他知道霍向全一定會跟他談條件。他只能見招拆招,只要能保護老男人,他什么都能豁出去。
霍少彬走回廚房,心事重重地繼續(xù)弄晚飯,弄好飯菜,他打了個電話給屠微,告訴屠微他晚上有事情出去吃飯。屠微知道他其實比自己更忙,自然就應(yīng)了。霍少彬換了一身衣服,驅(qū)車趕往許久沒回的那個房子。
走近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霍川和沈麗從沙發(fā)上站起,倆人表情各異,霍川一臉驚喜,沈麗一臉沉寂。霍向全從書房走出,很自然地擺手,“人都到齊了,吃飯吧。”霍少彬面無表情地坐到飯桌旁,幾個人一餐吃得各有滋味,暫且不提。
飯畢,霍向全:“你倆進來。”自然指的是霍川和霍少彬。
倆人跟在霍向全身后進了書房。霍向全在椅子上坐定,抬眼問霍川:“年后你跟柳家丫頭的婚禮就要舉行了。最近在選舉的節(jié)骨眼上,大局在前,婚禮的邀請名單的你好好琢磨,不要給我出差錯。”
霍川點頭稱是,低眉順目。
霍向全緩了語氣,“以后為人夫了,要更穩(wěn)重,我一直放心你。不要讓我失望。”
霍川又是點頭。
霍向全語氣一轉(zhuǎn),看向一旁面無表情的小兒子,“你哥的婚事已經(jīng)定下了,你呢?”
霍少彬冷著聲說:“我的婚事,我會自己做主。”
霍向全對霍川擺手,“你先出去。”
等霍川出去關(guān)上門,一室的氣氛瞬間冷凝。霍向全臉色沉暗,“你自己做主?你做的好大主!讓你自己做主就是讓你跟一個男人搞到一塊去?還同居了?!”
霍少彬攥緊拳頭,站如勁松,直視霍向全,“你以前都不管我,怎么現(xiàn)在操心起我的婚事了?就像你不關(guān)心她的死活一樣,你也沒必要管我。”
霍向全自然知道他說的她是那個已亡的妻子,這一下子戳到他的痛處,壓抑的火氣一下子爆發(fā)出來,罵道:“這是你對你老子說話的態(tài)度?你跟男人搞一起去我過問一句都不行了?你看看你們都是什么樣子?!讓別人知道我霍向全的面子往哪擱?!”那一疊照片隨風(fēng)飛揚,呼啦啦地撒了一地。
霍少彬只一眼就知道那滿地的照片主角都是他跟老男人。他彎腰撿起腳邊的一張,照片里,他跟老男人一起在逛超市,好像正在爭論買不買某個東西,老男人手里還拿著一捆大蔥作勢要打他,他笑著彎腰躲,手卻前伸去撓老男人的腰,照片正是定格在那個瞬間。照片里,自己的笑容真實又快樂,老男人只有一個后背,但是他能回憶起當(dāng)時老男人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把照片揣進口袋里,平靜地回視霍向全,“我喜歡他,我這輩子就打算跟他在一起。你要我結(jié)婚,可以。我會跟他去國外領(lǐng)證。你也別想用他威脅我,如果你敢對他做什么手腳,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如果他有什么三長兩短,我也不會活著。”
霍向全聽得血氣上涌,被氣得不成,抖著手指著霍少彬,半天說不出話,干脆拿起桌邊那個壓紙玉倏地朝霍少彬砸去。霍少彬沒躲,讓那厚重的四角玉給砸了個正著,額角瞬時鮮血淋漓,流到眼角,順著臉頰,淌到脖領(lǐng)里。
霍向全看著面前巋然不動如沐血修羅的小兒子,鼻子像拉風(fēng)箱似的噴著熱氣,一陣心驚。許久,他才頹然地摔回軟椅上,閉著眼睛沉聲說:“最近風(fēng)聲緊,上頭在換屆,你給我低調(diào)點,不要鬧出不好的新聞。這段時間你跟那男人分開,等換屆的事情過后再做打算。”
霍少彬面目淌血,頭痛欲裂,血漬進了眼睛,他有些目眩看不清,卻依舊睜大眼睛看向霍向全那個方向,鎮(zhèn)定如鐘,頑固如石,“你必須做個保證,不會傷害他。等換屆的事情過去,你不會再阻止我們在一起。以后我的婚事你也不要插手,不會用我的婚事來換你的政治籌碼。”
霍向全睜開眼,犀利如芒的目光射向霍少彬,卻只看到對方毫不退縮的目光,他的小兒子說:“人人都說父母都是最愛的孩子,自己的孩子過得幸福就是他們最大的幸福。可是我從小就沒感受過什么的父愛。我唯一感受到家庭愛只在六歲之前,母親沒死之前。我承認我以前恨你,就算現(xiàn)在我也不喜歡你。但是今天我求你,如果你不想徹底失去我這個兒子,我請你高抬貴手,不要拆散我們。如果你想拆散我們,我知道你有的是手段。但他是我的命,以前你奪走了母親,今天如果你又要奪走他,你就是殺了我。以后我去了下面,我相信母親一定不會原諒你。”
“我今天再叫你一聲父親,我求你。”
字字句句說得是求,卻絲毫不見求人的低聲下氣。只是從他小兒子的字里行間,他能感受一股深沉濃烈的愛,以及――乞求。
霍向全從沒被人這么威脅過,就是當(dāng)年他在政權(quán)漩渦斗爭的過程中,也沒有人能當(dāng)著他的面直接諷刺他,威脅他。他看著眼前的人,這是他的小兒子,他的小兒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長大成人,有著棱角分明的臉,剛硬倔強的性格,那眉眼,那神態(tài),像極了年輕時候的他。也正是因為像極了他,他才深深明白,今日小兒子說出的這番話有多么地讓人震撼,讓人無法置信。
他的兒子,今天說的話都是認真的。
他對著這樣字字如泣血的兒子,不敢說一個不字。
他怕,好像只要說一個不字,他這個骨里血里跟他如此相似的兒子就真得會離他而去。
就此離去,當(dāng)沒他這個父親。
霍向全忽然覺得一陣頹敗。他的兒子如此強硬,不是為了他這個父親,而是為一個外人,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外來的男人,跟他這個父親對峙,爭鋒相對。
他嘆了一口氣,瞬間好似蒼老的臉隱在額前的手掌之下,“我不會動他。這陣子過后,我不會去打擾你們。你走吧,記住我說的。”
霍少彬點點頭,彎腰把散了滿地的照片一張張撿起,塞進口袋,“那我走了,我會記得你的承諾。”頓了頓,又加了聲,“父親。”
走出書房門,霍少彬路過大廳,霍川和沈麗坐在沙發(fā)上,看到滿臉鮮血的霍少彬嚇了一跳,霍川跳起來要去拿藥箱,被霍少彬阻止。霍少彬不顧霍川的阻撓離開大宅,鉆進車內(nèi),抽出紙巾粗粗擦了擦臉上的血漬,看著后視鏡里一臉干涸血漬的自己,他心里卻是劫后重生的喜悅。他掏出手機撥通屠微的電話。
“老婆?吃飯了嗎?”
“油炸排骨好吃嗎?”
“我晚上應(yīng)酬回來會比較晚,你困就先睡。”
“恩,老婆親一下。”
掛了電話,霍少彬發(fā)動車子,往醫(yī)院駛?cè)ァ?
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好心酸,霍兒子你好不容易QAQ
霍小兒抱著手機對媳婦兒撒嬌:“老婆老婆……我好想你……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