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吟霜將萬貴妃的鬼魂帶回了宛平宮,將宛平宮上方布下天羅地網(wǎng)后,才將其放出,萬貴妃倒在地上,先是一陣迷茫,然后才拾起了眼中的戾氣,往容吟霜看去。
“你是誰?”
尖銳的聲音喊出,萬貴妃自地上直挺挺的站了起來,周身散發(fā)著陰森恐怖的氣息。
容吟霜卻是絲毫不懼,說道:“我叫容吟霜,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萬貴妃的臉上出現(xiàn)了迷茫,卻絲毫不見其身戾氣,容吟霜又接著說道:“你是想殺人嗎?”
提起殺人,萬貴妃的表情終于有些明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是,我要?dú)⑷耍∥乙獨(dú)⑷耍∥乙屗麩馈粚?是他們想把我燒死,我被燒死了,就只剩下骨頭了。燒死了,燒死了……”
容吟霜看著她,冷靜的說道:
“你還記得譚恩嗎?”
萬貴妃乍聽容吟霜提起這個(gè)名字,驟然抱頭大吼了一聲:“啊——”
尖銳的聲音著實(shí)刺耳,容吟霜不免掩住了耳朵,待萬貴妃叫好之后,才又問道:
“聽說譚恩就是被燒死的,對嗎?”
萬貴妃的神態(tài)幾近癲狂,厲眼一瞪,眼看就要沖上來跟容吟霜對付,容吟霜將她以金剛咒困住,繼續(xù)說道:
“譚恩等了你多年,你也是該清醒的時(shí)候了。”
萬貴妃似乎正在被記憶折磨,抱著頭蹲在地上,憤憤的話語流淌而出:
“譚郎,譚郎,我的譚郎……他被燒死了,他被燒死了,我卻不知道,他把他燒死了,石鼎還放到我的宮里,我卻不知道……日日看著他被焚燒,我卻毫不知情,他就在那是石鼎中,他在向我求救,可是我卻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們都該死,他也該死,他宮里的人更加該死。我要?dú)⒘怂麄儯乙獨(dú)⒘怂麄兲孀T郎報(bào)仇,我要報(bào)仇——”
容吟霜先前已經(jīng)聽譚恩說過這件事,也知道他死的卻是很慘,但是,她此刻的首要目的是讓萬貴妃清醒過來,阻止她害人命。
“害死他的是先帝,他已經(jīng)死了,今上登基也快二十年了,這段仇怎么都該消抵了。”
萬貴妃卻仍舊不服:“不——不能消抵,他害了我一生,他害了譚郎一生,最后還要用那么殘忍的方式對待他,我卻什么都不知道。他死了,他還有兒子,我要攪得他的后代也不得安寧。我要?dú)⒘诉@宮里所有的人。”
“你若是殺了人,就真的再也見不到譚恩了。”
容吟霜這般說后,萬貴妃的臉上才出現(xiàn)片刻的凝滯,呆呆的看著容吟霜,容吟霜對她指了指身后,萬貴妃轉(zhuǎn)過身去,就看見譚恩一如往昔般站在那里看著她,喚她的小名:
“萬兒。”
萬貴妃癡癡的看了他好久,身上的黑色戾氣也漸漸消弭不見,顫抖著雙唇,眼淚從眼眶中流出,卻是滴下就消失了,她站起了身,站在容吟霜的金剛咒符之中與站在石鼎周圍三尺的譚恩遙遙相望,竟然忘記了時(shí)間,忘記了距離,兩人皆是熱淚盈眶。
譚恩哭是因?yàn)槿f貴妃終于不再癡癡呆呆,不再不記得他,他的守候終于有了回應(yīng);而萬貴妃哭,是因?yàn)樵俅我姷搅怂詾橛郎朗蓝荚僖惨姴坏降男纳先耍@些年她將自己封閉,故意不去想那段慘絕人寰的歷史,她就那么像個(gè)真正的幽魂般在宛平宮里行走活動,卻是從未想過,心上人一直在旁守候著她。
容吟霜解開了困住萬貴妃的金剛咒,萬貴妃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如少女一般奔向了自己的心上人,她投入譚恩的懷抱,兩相凝望,訴不盡的衷腸。
容吟霜很自覺的把時(shí)間留給了他們,心中亦是惆悵不已。
他們之間的這段不倫之戀太叫人唏噓了,原本只是一對普通夫妻,卻因?yàn)槿f貴妃獲得圣寵,而釀出了這段苦果,也許先帝是真的愛她的,不然坐擁六宮粉黛的他又如何會獨(dú)寵萬貴妃八年之久,只可惜,再多的寵愛也抵不過心上人的微微一笑。
當(dāng)譚恩排除萬難入宮陪伴之后,萬貴妃整個(gè)人就更加淪陷了。原本以為再也沒有可能的心上人來了,而且愿意陪在她身邊,陪她渡過那段難熬的時(shí)光,他們也許是幸福的,也許是可悲的。
但是兩人的心卻同樣堅(jiān)定,矢志不渝。所以,就算事情敗露,譚恩被先帝擒住之時(shí),也未做出絲毫懼怕之態(tài),而萬貴妃亦是如此,因?yàn)樗麄冃闹卸加兄还蓙碜詫Ψ降臒嵫畾猓麄儾攀沁@世間最不能分割的,他們才是對方認(rèn)定了的三世情緣,先帝在他們眼中不過就是橫刀奪愛的小人,面對小人,有情之人自然不怕。
先帝就怒了,他想你們不是要在一起嘛,那好,就讓你們在一起好了。于是他把譚恩放入了石鼎之中,潑油焚燒,燒死之后,尸體也不拿出,就那么再撒下各種香料繼續(xù)燒,并且放到了萬貴妃宮中,萬貴妃此時(shí)正在擔(dān)憂心上人的下場,沒有想到先帝已經(jīng)做出決定,把人送到了她面前。
可是,萬貴妃又如何能夠想到,她心愛的譚郎如今就在她面前的焚香石鼎中呢?盡管日日以淚洗面,盡管總是坐在宮門前遙遙相望,可是,她是怎么都想不到譚恩此時(shí)遭遇的。
直到宮里先太子死去,皇后將罪責(zé)怪在她的身上,皇帝將她軟禁,一來是想隔絕皇后的毒手,二來也想借由這段時(shí)間,讓萬貴妃認(rèn)清事實(shí),認(rèn)清誰才是她應(yīng)該愛的人,于是便日日喂她喝無憂湯,先帝寧愿她忘記一切,然后再重新開始,可是萬貴妃不從,以無聲來抵抗,先帝一怒之下,就把她交給了皇后,想要借皇后之手,敲打她一番,讓她知道自己的本分,卻又不想傷害她,于是就跟前皇后說了不許傷害萬貴妃的身體,不許喂她喝毒藥,前皇后雖然領(lǐng)命,卻是存了非要將萬貴妃整死的心的,于是她就讓人灌藥,灌的不是毒藥,是補(bǔ)藥,這樣就算皇帝事后也拿她沒辦法,她也只是按旨意行事的不是嗎?
可是,沒想到萬貴妃當(dāng)場會再爆發(fā)一場,原本她只要跑出了殿外,只要喊他幾句救命的話,守在外頭的先帝就會沖進(jìn)來救她,那樣,先帝的目的就算是達(dá)到了,今后總能讓萬貴妃死心踏地的跟著他了,可是,偏偏在萬貴妃掙扎的時(shí)候,跟幾個(gè)嬤嬤糾纏之下,陰差陽錯(cuò)的撞翻了那千斤石鼎,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讓她在一堆香灰之下,看到了那森森白骨。
今生的心上人都是前世修來的姻緣,只需一眼,哪怕是一眼白骨,似乎就天生有那種感應(yīng),能夠認(rèn)出對方。
萬貴妃顫抖著手,將譚恩的尸骨撿了起來,眼淚自不必說了,心中的恨卻也在那一刻爆發(fā)了出來。
她欲哭無淚,只是抱著心上人被燒成白色的尸骨瑟瑟發(fā)抖,這個(gè)世界容不下他們了,她心心念念的一個(gè)人,就這么被燒死在了自己面前卻猶不自知,她恨,她恨……可是卻又無可奈何。
因?yàn)樗鎸Φ氖且粐v然拼死相博,也不能傷害到他一分一毫,更別說是替她的譚郎報(bào)仇了。
心一橫,就那么在觸鼎而亡了。
死去的她雖然帶著強(qiáng)大的怨憤,可是,因?yàn)樯盁o憂湯喝得太多,讓她暫時(shí)忘記了一切,她替自己造出了一個(gè)美好的世界,然后躲在里面。
譚恩目睹了這一切,可是他卻無力阻止,看著心上人一天天的癡下去,心如刀割,終于他也爆發(fā)了。想肆虐一番,卻遇上了張道祖。
張道祖也不是個(gè)不近人情之人,他在得悉這件事情之后,并沒有將一心守護(hù)心上人的譚恩收去,而是驅(qū)除了他身上的戾氣,傳以道法,讓他得以在心上人身邊陪伴了這么多年。
可是沒想到二十年后,張道祖死了,壓制這宛平宮的道力減弱之后,讓萬貴妃跑出了這個(gè)圈子,她一開始雖未恢復(fù)神智,可是,不用多久,就能慢慢的想起了。
她先是想起了自己與譚恩相遇的場景,她迷惑人爬樹,再讓她們摔下來,就是想借此再感受一下當(dāng)時(shí)的怦然心動,看能不能再見一見心上人趕上來救她。
可是,卻未果。
她游蕩到了御膳房,卻看見了御膳房中的火光,想起了心上人的死況,當(dāng)即便將她的恨意盡數(shù)勾了出來,瞬間魔化,變成了厲鬼。
容吟霜看著那兩個(gè)抱在一起,怎么都不肯分開的他們,嘆了口氣,感慨這一段遲來的愛情相遇。
“夫人,多謝你將萬兒帶回了我的身邊。”
譚恩攜手萬貴妃對容吟霜行了一個(gè)禮,容吟霜知他走不出圈子,便主動走了過去,見他二人身上戾氣全無,也就放心了,問道:
“今后你們打算怎么辦?是想超度了投胎,還是另有想法,畢竟你也算是張師叔的弟子了,我見這宛平宮清氣四溢,你也是頗有修為了,如此廢去,不免可惜。”
譚恩微笑著看了一眼萬兒,說道:
“我與萬兒初初相遇,不愿就此分手,即便投胎,亦不能很快尋到對方,我們已經(jīng)錯(cuò)過了太多,不想再錯(cuò)過彼此了。”
“那……”
譚恩對容吟霜指了指那口石鼎說道:“我們將自封入鼎,我?guī)逕挘郎惆椋M不更好。還望夫人成全。”
容吟霜看著那口石鼎,心中百感交集,不過,她也能夠明白譚恩的意圖,就算兩人是有夙世姻緣的,但下輩子的事情誰又知道呢。若是再如今生這般痛苦,那他們的確再不想嘗試,不如就這樣雙雙鬼修,永遠(yuǎn)陪伴不分離的好。
有了容吟霜的許可,譚恩便帶著萬兒消失在了石鼎之中,不一會兒,石鼎接口處射出金光,仿佛千股金線般將石鼎包圍,阻隔了外界一切。
宛平宮的清氣驟失,宮殿的顏色褪去,殿中的花朵枯萎,就連地面都產(chǎn)生了裂痕。
胡三全帶著人趕到宛平宮外之時(shí),就目睹了這一奇景,先前還好好地宛平宮,突然像是遭遇了地震般,墻壁裂開,地縫震動,一所雖然陳舊,卻好端端立了二十多年的宮殿,竟然就在他們眼前,‘轟’一聲,傾然崩塌了。
漫天的塵土,詭異的廢墟,可怕的震動都讓胡三全他們抱著腦袋蹲了下來,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