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回茶樓雅間里的沉默陪伴之后,顧葉安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容吟霜特意去他從前會在的地方找過,也都沒有他的身影,總覺得他好像就這么從世上消失了。
雖然跟這只生人魂從前并不認識,但是,好歹也是相識一場,并且他有很多地方都會讓容吟霜想起她過世了的相公。有的時候,她甚至會有一種錯覺,覺得顧葉安就是她相公化身而成,他因為種種原因無法以真身相見,所以化作他人的模樣,陪伴在她身邊。
如今,他突然不見了,一連等了好多天他都沒有再出現過,每日特意給他留的熱飯再也不會瞬間變涼了,看著那飯菜上的熱氣,容吟霜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除此之外,其他事情倒進行的挺順利,茶樓的業績空前的好,自從追加了早點與午膳,再加上月娘的點心手藝,已經成功的將普賢茶樓推上了京城首屈一指的商鋪之流,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
私塾也開設的挺順利,只是因為馮先生的名聲還未傳出去,前來報名學習的孩子還不是很多,也不過就三十多人,大兒也算在列,原本她是只想讓大兒一個人去的,可是幺兒卻對書本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硬是要跟著哥哥一同去上私塾,容吟霜拗不過他,只好讓李管事多照應著些。
李管事對于經營之道不甚熟練,但對孩子與書本卻是出奇的有耐性,早晨帶著兩個孩子一同去私塾,到了晚上再把他們帶回茶樓,交給容吟霜,做的妥妥帖帖,絲毫不用容吟霜擔心。
馮先生雖然是坐館先生,但是他對外也都會說,這間私塾的老板是普賢茶樓的容掌柜,讓學生們全都稱容掌柜做大先生,容吟霜推辭好生推辭他都堅持,到后來容吟霜也就不跟他爭執了。
十月的日子就這樣一晃過去了。
這日,嚴掌柜又親自來了一趟茶樓,跟容吟霜叮囑了一番初八去郡王府的事情,容吟霜也應了下來,但是卻不愿以真面目出示在眾人前,希望喬裝改扮一番。
嚴掌柜原本也就是想讓她暗地里觀察一番主母秦氏,倒也不是真的想把容吟霜介紹給郡王府的其他人認識,既然容吟霜這么堅持,她也沒再多強求。
溫郡王溫國章是世襲爵位,溫家先祖算是開國功臣,三代人皆無建樹,也無大錯,就這么平平安安的世襲了三代,富貴是自然的,在京城之中,能夠平安渡過三朝帝王的公侯世家還真不多,就是不說別的,這三朝積累下來的財富也是頗為可觀的。
溫郡王的母親,溫劉氏今年八十高壽,前來恭賀之人也是多如牛毛的,容吟霜扮作普通丫鬟,跟隨在嚴掌柜身后,走入了雕梁畫棟的溫郡王府。
從前她住在梅府之中,梅遠道幾乎是什么都要給她最好的,所以她無論是住的地方,還是穿的衣服,吃的東西,也全都是上上之物,所以,溫郡王府顧然華麗,卻也未到讓容吟霜覺得眼界大開的地步,就格局擺設上來說,溫郡王府未必有梅家新麗,只是多了幾分經年沉淀,看起來古樸大氣許多。
跟著嚴掌柜后頭去了后院女眷廳。
嚴掌柜看來在府里還是有些威信的,一路走來,丫鬟家丁們紛紛對她行禮,稱她做姨娘,嚴掌柜也比較隨和,對誰都是帶著三分笑顏的,和氣的很。
入了內堂,一屋子的女眷讓容吟霜震驚了一小把,雖然每個女人都是妝容精致,衣著得體端莊,可是,這么多女人湊在一起,就是每人小聲說一句話,那也是嘈雜的。
有些認識嚴掌柜的也紛紛上來與她寒暄,嚴掌柜趁著招呼的間隙,對容吟霜指了指一旁,讓她就在那里等侯,待會兒秦氏出來了,讓她仔細觀察。
容吟霜原就沒想跟她一同應付這些素未謀面的夫人,小姐們,聽了嚴掌柜的話,就趕忙躲到了門側旁,既不引人矚目,視野又好,的確是個觀人于暗處的好地方。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外頭響起了呼聲:
“老太君到,郡王妃到。”
容吟霜隨眾人一同看向了門邊,只見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太太在眾多美貌婦人的簇擁之下,步入了女眷廳堂,一時間各家女眷們皆立起恭迎,一個趕一個的說著恭喜道賀之言,諂媚盡顯。
在溫老太君身旁,有一位風姿綽約的婦人,穿著極為端莊的醬紫色禮袍,頭上戴著華貴的步搖,淡抹胭脂,風韻猶存,這人應該就是溫郡王妃秦氏了。
只見嚴掌柜在眾人恭賀之后,便獨自來到老太君跟前,對她行禮跪拜,老太君看著對嚴掌柜也算喜愛,并沒有一般安然對待兒子妾侍的那種刻薄,對嚴掌柜伸出另一只手,嚴掌柜立刻會意,站起來恭恭敬敬的過去攙扶,就這樣,雍容華貴的老太君,被秦氏與嚴掌柜分別攙扶到了她的主位之上坐下。
老太君坐下之后,才對眾恭賀的女眷們說道:
“大家也別客氣了,恕我老人家倚老賣老,就不一一問候了,都坐吧。”
一聲令下,眾女眷也就都互相推攘著坐了下來。
容吟霜在秦氏身上看了半天,又在她的一種仆婢中搜尋許久,也未曾發現有任何異樣,倒是廳堂內七嘴八舌的熱鬧氣氛讓她感到了壓抑,正想尋個機會,出去透透氣,卻不料外頭突然傳來吟唱:
“子然居士到。”
這聲吟唱讓廳堂內吵鬧的氣氛頓時降到了冰點,唯有主位上的老太君反應了過來,表情十分動容,直接從她的主位上站了起來,說道:
“請,快請進來。”
容吟霜聽到‘居士’二字,心想著嚴掌柜擔心的會不會就是這位。遂與眾人一般翹首以盼,果然沒過多會兒,寂靜的廊下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一位穿著道袍,拿著拂塵的女居士走了進來,看起來雖有些年紀,但勝在姿態輕盈,仙風道骨的氣質叫人見了便是難忘。
容吟霜僅看了她兩個側臉,就覺得她面善的很,目光偶爾落在了嚴掌柜與秦氏郡王妃身上,只見二人全都鐵青著臉,目光不善的看著剛入內的這位子然居士。
老太君似乎特別喜愛這位居士,親自走下腳踏迎上去,說道:
“子然居士近年可好?”
子然居士的反應倒是很平和,只是一掀拂塵,對老太君豎掌說道:
“蒙老太君掛念,子然一切都好。老太君近來身體可還硬朗?”
老太君似乎看不夠她,語氣略微埋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一把老骨頭,成天兒的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酸,也沒個人替我分擾分擾。”
老太君的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這是在跟眼前這位撒嬌呢,老人家撒嬌的方式大多就是這樣的,子然居士淺淺一笑,老太君就也跟著笑了,趕緊命人替這位子然居士看座,一定要讓她坐到自己的身邊才算滿意。
容吟霜看著主位上一團和樂融融,嚴掌柜和秦氏也在老太君之后,就上前跟這位子然居士打招呼了,不過,兩人的臉色卻是如出一轍的僵硬。
而直到此時,容吟霜才發現一件事,原來她會覺得子然居士面熟,竟然是因為嚴掌柜,從年齡上來判斷,嚴掌柜是小于子然居士的,不過,但從相貌上看,卻是有五六分相似,從眉眼到神態,也不知是嚴掌柜刻意模仿還是天生就像,兩人站在一起,仔細看來,真是挺相像的。
心中正在納悶,就聽坐在最末尾,也就是她前方的兩位夫人交頭接耳的說道:
“什么子然居士呀,她不就是顧子然嗎?溫郡王的原配夫人。”
“啊?她是原配?那秦王妃呢?”
“秦王妃是側室扶正的,若不是發生了十年前那件事,哪兒還輪得到秦氏和嚴氏這兩個女人上位呀,溫郡王疼愛顧王妃還來不及呢。”
“你這么一說,我還真覺得那個嚴氏和顧王妃長得十分相像了。”
“何止是相像啊,嚴氏根本就是十足十的在模仿顧王妃,要不然怎么能把溫郡王迷得暈頭轉向,非要讓她與秦氏做平妻呢。”
“哦,原來其中還有這些曲折。”
“……”
最后那句話,其實也是容吟霜心底的寫照,原本以為只是跟嚴掌柜進來看一看情況,沒想到卻意外獲知溫郡王府的一段陳年秘辛。
雖然這段秘辛她好像是從哪里聽過似的,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
實在受不了廳堂里虛與委蛇的氣氛,容吟霜跟著一波送茶的丫鬟身后,走出了廳堂,獨自走在一條花園小徑上,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
來到一處假山石旁,倚靠著看了一會兒天,估摸著要不要直接從后門溜出去,反正秦氏身邊她也看過了,嚴掌柜那里,也不算難交差的。
突然聽見假山后傳來一聲石頭丟入水面的悶聲,容吟霜將頭探出假山石看了看,只見一位公子坐在池塘邊上,目光呆滯的看著水面,手里還拿著兩塊小石頭,容吟霜見他盯著水面一動不動,就貓著腰走過去看了看他,突然心弦被小小的震動了一下,失聲喊道:
“顧葉安?”
那個她以為已經徹底消失了的生人魂顧葉安,此時正堂而皇之的坐在她面前,唯一與從前不同的是,此時對他看起來像是血肉堆砌,身子再無透明之處,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