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掌中之舞
“臣來遲了,還望陛下恕罪?!?
沈宸鈺立於大殿中央,朗聲開口。上首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皇帝笑語
“無妨無妨,沈將軍凱旋歸來,這宴席,本是爲沈將軍接風洗塵的,入座吧!”
“謝陛下?!?
楚傾這邊可是一入大殿,便瞄到了父親與楚蘭所在的位置,趁權貴們都注視著沈宸鈺,便藉著入殿的侍者們的身形,腳步極輕的走到了楚澤跟前。
“父親……”
楚澤凝了凝眉,迴轉過身,語氣生硬“你怎麼在這?”
楚傾低下眉眼“在宮外巧遇了沈將軍,便一同來了”
“胡鬧……胡鬧!”
“父親,姐姐既來了,就別再追究了?!币簧硭{色華服的女子低語,一雙黛色的眉毛底下鑲著水眸,裡面含著笑意。她長相甜美,看著倒真是在爲楚傾求情,可楚傾卻並不看她,不卑不亢的站在楚澤身後。
楚澤看了看四周,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你不懂宮中規矩,既來了,就老老實實在這呆著,少說話?!?
楚傾扯了扯嘴角“是,父親…”
她向來討厭隨人赴宴,無非是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聚到一起,說些場面話。正因如此,人人都識楚蘭這庶女,卻識不得她楚傾。說她自命清高也好,見不得人也罷,這些,她當真應付不來。
“父皇,今日沈將軍凱旋,北境突厥憂患已除,正是我北齊興盛的祥兆啊!”
“哈哈……好,晟兒說得好!”
席間一長相俊秀的男子一句話就將皇帝哄得合不攏嘴,楚傾沉吟,那人應是三皇子高晟,爲人爽朗霸道,心機頗深。卻深受皇帝寵信。
“晟兒既如此說,不得不提及一人了。沈卿此次功不可沒,封護國大將軍,賞銀萬兩!”
“謝陛下?!鄙蝈封暲事暤?。
“看沈卿佳人作伴,又年少有爲,當真是少年英才啊?!?
“陛下謬讚了。”
“哈哈……沈卿當得,當得?!?
酒過三巡,楚傾想走卻尋不得機會,只得靜坐於楚澤身後,卻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她,她環顧,卻並未發現什麼。只得低垂眉眼,等著宴席結束。
“今日百卿在此,不說朝堂之事了,晟兒,只重飲酒未免無趣,可有何建議?”
“父皇,自古文臣武將,盡忠報國方式不同,家風教養也定然不同,不如……各家少爺小姐們都來比試比試,吟詩作賦,刀槍劍戟,歌舞小調,來者不拒,如何?”
話落,殿中寂然,自開國以來,歷任帝王都重飲酒作樂,北齊也風氣漸開,可這比試,實在有些刁難。
“我覺得,三皇子所言極是?!?
清幽醇厚的聲音傳來,楚傾一扭頭,便撞進了一雙墨色的眸子裡。楚傾愣了愣,這人著一身紅衣,袖袍寬大,此時正慵懶的斜倚在席間。他三千青絲未挽,直直垂至腰間,如玉般的臉上帶著笑意。薄脣勾起,桃花眼明明清澈明亮卻也幽深的讓人看不透心思。最柔媚的還是額間的幾點紅梅,襯得紅衣明豔人如玉。
楚傾承認,她從未見過如此美的男子,以致她剛開始將他錯認爲了女子。想來席間的官家少爺小姐們也是這種心思,不由得開始竊竊私語。
“嗯……既然葉先生也同意,那就開始吧,大監?!背A垂眉,這皇帝,可是好眼力,一句話拉回了正題。
詩賦出了一輪又一輪,眼看就輪到左丞家的小姐了,楚澤有些犯了難“蘭兒……可,去得?”
“爹,蘭兒自知才疏學淺……蘭兒想將機會留給姐姐?!?
話落,楚澤瞥了一眼楚傾,沉吟
“那就……你去吧”沒給楚傾回絕的機會,楚澤開口。楚傾只是微微笑了笑,怕在他眼裡,只楚蘭這麼一個女兒吧。
殊不知他這女兒,是算計好了自己無作詩賦的才能,纔將自己推出去了吧。
“是,父親。”
似沒料到楚傾如此順服,楚蘭愣了愣,隨即勾起了一抹笑,楚傾,你既非要來,這出醜的機會,我便都留給你。
楚傾起身,俯首
“請陛下允小女下去準備?!?
聽膩了詩賦的皇帝擺了擺手,示意大監帶她下去。楚澤有些懊悔,剛一時顧及楚蘭,若這楚傾出醜,丟的可是左丞府的人啊。
楚傾回來時,一身紅衣,襯得人冷豔至極。她五官本就精緻,即使未化濃妝,未配任何首飾珠寶,卻讓人覺的別有一番氣質。她本也極愛素白的衣裳,可今日見了楊映雪,便對那顏色再無留戀……
皇帝眼睛亮了亮,
“不知楚府小姐要比試什麼?”
楚傾看了看四周
“不知小女可否借些東西。”
席間無人說話,這女子,膽子倒不小??沙鋈艘饬匣实劬刮⑿χ饝?。
只見楚傾徑直走向沈宸鈺的位置,這一動作徹底讓百官們議論起來,楚澤忙起身
“小女不懂規矩,還望聖上責罰?!?
“無妨無妨”
楚傾還是一貫的雲淡風輕,待走到沈宸鈺跟前,笑了笑
“沈將軍可否借我樣東西?!?
沈宸鈺蹙著眉,生怕楚傾再說出什麼話來,卻不好發作,只能低語
“楚姑娘請便。”
“謝過沈將軍?!闭f完便拿起了桌上的銅質杯盤。未再說話便轉身離去。沈宸鈺暗暗鬆了口氣,而一旁的楊映雪依舊笑著,把玩著手中的酒杯。
只見楚傾將高腳銅盤放在地上,足間輕點,整個人落在盤上。而單這一個動作,便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下一刻,楚傾紅裙翻轉,在盤中輕舞,捻著長袖,點著足間。霎時,殿內似綻出了一簇豔紅的彼岸花,妖冶卻攝人心魄。
她踏著節奏,動作輕柔卻不失力度,殿內,上至皇子王孫,下至文武百官都不由讚歎。北齊建國,從未有女子將掌中舞跳的如此輕盈靈動,這左丞府的嫡女,可當真是深藏不露啊……
一曲終了,一舞跳畢,楚傾自在的從盤中跳下,眸子清亮。
“小女不才,讓諸位見笑了。”
她話落,殿內還是一片寂靜,皇帝笑了兩聲
“好……好,好一個左丞府的小姐,賞!”
“謝陛下。”
“楚丞真是好福氣啊!”
“是啊,是啊”
席間的楚澤明顯鬆了口氣,而楚蘭面上笑著,卻生生將指甲掐進肉裡。半晌,殿內才復又熱鬧起來,楚傾則福了福身,退下了大殿。
行至偏殿,身後便有人叫住了她
“傾兒……”
她回首,不由嗤笑,隨即低下眉眼“見過沈將軍?!?
“傾兒,你的舞,很美……”
“謝過沈將軍?!?
“嗯,不說這個。此次回來,我卻發現,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沈將軍所言甚是,人,總是會變的?!?
“……”
“沈將軍若無事,傾兒就先告退了?!?
“傾兒!”沈宸鈺拉住她的衣袖,似有些著急。而楚傾像是碰了什麼髒東西,用力拂開了他的手。
“沈宸鈺,你當真覺得,我楚傾這麼好欺負麼!”
被她的言語驚到,沈宸鈺愣了愣,半晌才道
“傾兒,我何時欺負過你……”
“呵……何時?你問我何時,今時今日你傷我還不夠麼?”
“傾兒,若你說的是十幾年前的事,那只是孩子間的玩笑話,做不得數的……”
“沈宸鈺,你那玩笑話,說的倒是認真,騙我信了十幾年……”
“傾兒……”
“沈宸鈺,算我活該,愚笨的等著你,今日,我看清了。你若怕還有些良心,就別再來找我?!?
“傾兒,映雪她,畢竟救過我的命……”
“所以呢,你說這話是覺得負了我,要給我個解釋麼?”
“不,不是……”
話落,楚傾笑了,沈宸鈺他是真明白還是裝糊塗,她說的還不夠明白麼?
“那沈將軍自然是覺得,有人救了他,便要以身相許?”一聲戲謔傳來,楚傾轉頭,便看見了剛纔席間的那名紅衣男子,他搖著手中的摺扇,走的不急不緩。
沈宸鈺有些惱怒,這人竟如此不知禮數,偷聽別人談話,還妄自打斷
“不知這位公子可知禮數二字如何寫?”
那人卻像沒聽到他說話似的,眉間帶著笑意,低頭看著楚傾
“在下葉初陽,方纔見姑娘之舞,一見傾心。”
楚傾擡眸看了他一眼,不失禮節的笑了笑,便想轉身離開,卻又被葉初陽拉住衣袖。兩人皆著紅衣,站在一起倒顯般配,而沈宸鈺一身戎甲顯得有些多餘。
“這位公子請自重?!鄙蝈封曇话炎н^了葉初陽,他倒也不反抗,乖乖被沈宸鈺推到一邊。
“沈將軍,請自重?!比~初陽彎著眉眼,語調慵懶。
“你!”
“夠了,沈宸鈺!”
“傾兒……”
楚傾轉頭看他,眸子閃爍,聲音也有些顫抖:“今日起,你我……恩斷義絕,日後若再來招惹我,別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話落,沈宸鈺凝了凝眉,站在原地,不知再說什麼。恩斷義絕,這話十幾年前的她是斷不會說出口的。她是他最不想傷的人,自己卻還是把她傷了個透徹。那話,他是認真的,可耐不過時間,也耐不過坎坷……
楚傾走遠了,只留呆滯在長廊中的沈宸鈺和平斜倚在牆邊的葉初陽
“佳人走了,那我也走嘍,沈將軍自便。” 未待人應答,葉初陽就邁步離開,嘴裡還哼著小調,心情看著格外的好。
而另一邊的楚傾一回左相府,便將自己鎖在傾塵閣裡?,F今,她不知該如何了,她自小便想嫁給沈宸鈺,脫離楚府,脫離權謀。
十二年,府宅之爭她不是沒參與,但從來都是明哲保身,只要在沈宸鈺回來前她未被迫出嫁,未死在後宅之中,她就心滿意足。現今,她是再無依靠的與眷顧了,現今她能做的,便是誰再欺她辱她,她便要千百倍的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