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渡有情人
月棲中的不過是普通的迷藥,睡上幾個時辰就沒有問題了。
他陷在枕頭裡,寬大的僧袍灰撲撲的裹著身體,手臂上還纏著一圈念珠,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腕蒼白纖細,青黑色的脈絡在皮膚下清晰明顯。
睡夢中的他眉頭依然緊皺著,眼眶下還有深深的青色,兩頰凹陷。
回想起一年前,那個凌駕衆臣之上俯瞰人間的神之子,從容的行走於朝堂之上,出塵脫俗,萬人景仰,那時的他是何等的風光,何等的超然。
不爲情所累,只爲神而活,縱然有些不近人情,卻也不會痛苦,不會傷心。
那時的他,雪白的肌膚,臉頰嫩嫩的,多麼的引人親吻。
所以我逗他了,看著他從不動如山到氣憤的鼓起臉頰,神祗也會有凡人的表情,那種得意是無法形容的。
他動心了,爲我而動心,也死心了,爲我而死心。
撫摸著他的臉,手指順著臉頰細細的擦過他的眼角他的脣,停留在他臉側。
以往的記憶中,那裡有細細柔順的長髮,閃著銀亮的光芒,月亮一般的清輝閃耀,如今我也有了一頭銀亮的發,而他……
頭頂剛剛長出細細的髮絲,硬硬的還有些扎手,讓他漂亮的臉蛋看起來少了分輕靈,多了分剛毅。
我親了親他的額頭,就算是和尚,月棲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小和尚。
門被無聲的推開,一角豔紅飄了進來,“日,聊聊吧。”
看了眼月棲,他還在香甜的睡著,我微一點頭站了起來,輕手輕腳的帶上門,隨夜來到院子中。
“送他到‘雲悠寺’是極隱秘的事,不是一般的組織不可能查到。”夜的聲音有些凝重,每一句話都琢磨半天才出口。
我點點頭,“你的心思我相信,事無鉅細都計算滴水不漏,夜,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如果有心人盯上了你我,肯定會有蛛絲馬跡的。”
他的聲音也有難得的認真,“日,那兩幫人馬你有什麼線索?”
我輕輕哼了聲,摸上下巴,“一幫人馬滿身殺氣,武功專走狠辣路線只求殺人,一幫人馬身輕靈巧,輕功飄忽,輾轉騰挪卻有獨到之處,說線索這就是線索了。”
“殺氣,輕功……”夜也忽然笑了,“一個就不是線索,一堆那肯定是線索了。武功狠辣殺氣沖天,怕只有‘殺手堂’才能培養出這麼多這樣的人,相同,也只有專職搜索情報偷人隱私的‘千機堂’才能訓練出如許輕功高手。”
夜說的我早已經想到了,‘千機堂’也好,‘殺手堂’也罷,都不是最讓我擔心的,讓我擔心的是這些事件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
‘千機堂’本來就是江湖組織,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知道他們是‘滄水’深入江湖的觸角外,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神秘組織的任何背景,就算‘滄水’重創,‘千機堂’依然可以靠他們在江湖中的地位生存下去。
臨月棲曾經是他們的堂主,他們看在過去的情分上保護他說的過去,當然也有一個可能就是‘千機堂’在追殺背叛的前任堂主。
以‘千機堂’的能力追蹤到臨月棲的下落是極有可能的,那‘殺手堂’呢?
‘雲夢’前任國師無權無勢,皈依佛門超脫紅塵,月棲可以說沒有半點利用的價值,出動如許多的人到底目的又是什麼?
如果僅僅是爲了威脅我,那‘殺手堂’一直追殺我的目的又是什麼?
還有那個黑衣男人,他又爲了什麼幫我?他的來歷,身份又是一個未解的謎團。
我抱著頭,一聲長嘆。
不用問夜,行走江湖這麼多年,我能看到的疑點他也一定能看到,我的顧慮他也一定能猜到。
我以爲遠離了朝堂就能走我當初想要的路,過自己追求的逍遙幸福,纔不過入江湖一個月,重重疊疊的陰謀就籠罩了上來。
房間裡稀里嘩啦一陣響,夜魅笑一聲,“你去忙這邊吧,以後的事慢慢想,我反正聽你的。”
他飄出院子,我還來不及目送他離開,一個球狀的人影滾出房門,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看不出摔的樣子,我只看到繡花錦被纏成一團,罩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團,那個團還在奮力的蠕動掙扎。
這是幹什麼?
我快步走了上去,連人帶被子一團抱了起來,感受到被子下身體激烈的抗拒,急急的出聲安撫,“是我,月棲,是我啊……”
懷裡的人動的更狠了,連被子都揪的更緊了,含糊的嗡聲從被子裡傳來,“走開,走開!”
他這是怎麼了?難道沒聽出我的聲音?
“我是楚燁,楚燁啊。”我緊緊的抱著那一團,“月棲,我是楚燁,聽到沒有?”
被子下的人影先是一停,然後猛的一推,我身子一晃,沒敢用內力反震更不敢鬆開手,就這麼抱著一團摔倒在地。
被子散開一個角,明月皓雪般的容顏露出,帶著悶氣後的潮紅,定定的看著我。
記憶中琥珀色的漂亮雙瞳,永遠是那般的迷離,被月暈籠著的清輝,朦朧的光彩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
這一刻突然有點不真實,我緩緩的伸出手,在空中微一停,飛快的觸碰上他的臉,“月棲,是你嗎?”
手指下是溫熱的肌膚,真實的被我撫摸著,與沉睡時的月棲不一樣,此刻的他更有種出塵的幽靜,聖潔的不忍觸碰。
那雙眼只在我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他動了動頸項,將臉龐從我的掌心中撤了出去,“施主,請自重,貧僧乃是出家人。”
聲音平和,冷靜,卻那麼的疏遠,聽在耳朵裡融在腦海裡難受極了。
“月棲!”我咬著這兩個字,打死也不會承認所謂的出家人身份,“我錯了,我當初衝動了,原諒我好不好?我來晚了,但是我很想你很想你……”
他只是低頭垂目,彷彿一尊玉雕的菩薩像,端莊高遠,卻沒有人世應該有的表情,我的話丟在空氣裡,連個響聲都沒有。
“施主,您說完了?可否讓貧僧離去?”在我呆愣的片刻中,他已經睜開了眼,目光投射在遠處無邊的寂靜中,慢慢的站起身子。
“月棲,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不明白……”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神殿的初見,他高而遠的站在神殿之巔,接受萬人景仰,那種距離不僅僅是數百級臺階能數盡的,“你會出家,是因爲你覺得我死了,紅塵再沒有值得你留戀的,出家不過是你的逃避,我不相信你真的看破了一切,看透了生死,如今我回來了,我來接你了,我們可以遊山玩水了,我們可以逍遙的過日子了,你爲什麼不肯回來了?”
他雙手合什,黃色的念珠從雙掌虎口垂掛而下,“緣起緣滅,既無緣又何必強求?”
緣起緣滅,滅了就再沒有可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