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棲認母
我手中的酒杯當啷落地,“你,你的兒子?”
“這世間有亂認兒子的嗎?”她抓著瑪瑙,一直笑著,猶如孩子一般狂笑著,“這么多年我在人界游蕩,沒想到啊,真的沒想到,得來如此全不費功夫……”
她的手捏上我的肩頭,劇烈的搖晃著我的身體,“今天看到他時我就懷疑了,他們長的如此相向,如此相象,不會錯的,絕對不會錯。.”
肩膀被捏的有些生疼,我卻同樣的笑著,笑的瘋狂,笑出了眼淚。
我的興奮又何嘗會在她之下?
月棲不是我的弟弟,只是我的表弟,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和他成親,與他生子,再不用背負強大的人倫包袱,怎能不興奮?
“為什么不早說?”我笑著把她按在我肩頭的手打了下來,“害我躲這么遠和你聊這些,就怕被他聽到什么不好的話語。”
她斜睨我一眼,哼著,“我開始不過多看了兩眼,你防備的什么似的,不能肯定的情況下,我怎么說?認錯了兒子豈不是貽笑大方?”
我不住的點頭,“好,好,好,都是我的錯,行了吧,喝杯酒當我認錯行了嗎?”
事情有了如此大的轉變,高興都來不及,有什么好計較對錯的。
她酒杯一拋,“不喝了,我們回去,我要見見他。”
我也站起身,“今日如果不讓你見他,只怕你也喝不進我請你的酒,晚上也睡不好了,走吧,回去。”
兩個人風風火火的來,又風風火火的回,旋風一樣刮走,肚子里什么貨也沒放下。
小院的門外,木魚聲清晰的傳來,一下下的,給著入夏的夜晚憑添了幾許安謐和清涼,也讓人的心忽然一下沉靜了下來。
在我前面一路猛沖的任靈羽,腳下猛的收住,猶如落葉般輕輕的飄落了地,臉上全是肅穆緊張之色,站在院落中,靜靜的聽著房里傳來的木魚聲。
腳下,很輕的挪動一小步,確認沒有驚動房中的人,再小心的挪動一小步,不過短短數(shù)步,她竟然走了很久。
是忐忑吧?
她的眼睛貼上窗欞,在窗縫中偷看著里面的情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飛賊或者采花盜呢。
“進去看吧,這樣看算什么?”
看她臉上不斷變幻著的表情,我也能猜出一二,笑著站在她身邊,“怎么,剛才急吼吼的,現(xiàn)在反而怕了?月棲很溫柔的,不會怪你的。”
我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夜色的安寧,在夜風中遠遠的傳開,任靈羽飛快的擺擺手,表情有些尷尬,“我,我還沒準備好。”
“這要什么準備?”我的聲音更大,“我賭他只會開心,不會介意。”
她的手擺的更急,“讓,讓我再看一下,再看一下。”
就在兩個人的拉扯間,吱呀一聲門已經(jīng)開了,墨綠色的長袍在月光下泛起絲綢緞子的光澤,聲音帶著溫軟平和,“楚燁,是你嗎?”
我和任靈羽,一個揪著對方的袖子,一個扯著對方的肩頭,就這么忽然的停住了,尷尬的望著月棲傻笑。
月棲有些微的愣神,很快就換上了屬于他的溫和,“姨娘也在?那一起進來喝杯茶如何?”
任靈羽的聲音結結巴巴的,好像一時舌頭的位置找不著了,“不,不了,我們打擾你誦經(jīng)了,這,這就走。”
“走什么啊?”我眼睛一瞪,“被你弄的我到處跑,到現(xiàn)在還沒吃一口飯,人都餓死了,走不動了。”
月棲的聲音忽然提高了,“你們還沒吃飯?夜俠不知道去哪了,若是不介意口味,我去做幾道吧?”
衣服被任靈羽扯著,她居然低下頭,不敢看月棲的臉,我艱難的別過腦袋,“那就麻煩你了,月兒寶貝。”
月棲臉上一紅,抿著唇走向門口,我不忘在身后加上一句,“走慢點,我不餓。”
“不餓你雞毛子喊鬼啊,還讓我兒子去給你做飯?”月棲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邊,任靈羽的嗓子就大了起來,“我兒子是被疼的,不是被呼來喚去做事的。”
我兩眼一翻,丟給她一個大白眼,“你別告訴我,你不想親口嘗嘗自己兒子的菜,你不想坐下來好好的看看他,站在外面偷看什么?萬一我男人換衣服,就算是你兒子,我也不能讓你看多了。”
“他是我兒子!”她的聲音更大了,瞪著我。
“他是我男人!!!”我比她底氣更足,“不要我?guī)兔Γ憔妥约簺_上去喊兒子,要我?guī)兔吐犖业摹!?
任靈羽心不甘情不愿的松開了手,嘴巴里還嘟嘟囔囔的,“別忘了,我是你姨娘,還是你未來的婆婆,你怎么能……”
“沒有我,你兒子都找不著,還媳婦呢。”拉扯著她的袖子,把人直接拽進了房間里。
進房的她,眼睛不住的四下搜尋著,仿佛想從著簡單的布置中汲取月棲平日一點一滴生活的痕跡,嘴巴里還不停的說著,“這里好小委屈他了,平日里只能誦經(jīng)文,真是枯燥的日子,一定是你平日不寵他才讓他這么安靜的,可憐了沒娘的孩子沒人做主,才被人欺負……”
我拍拍桌子,滿臉無奈,“你說夠沒有?”
“沒有!”她恨恨的看著我,“你肯定沒給他吃好,所以才那么清瘦,你肯定沒有好好照顧他,所以他才那么冷清,都不愛笑,你肯定沒有好好陪伴他,所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給了經(jīng)文,你是個不合格的妻子!”
這算什么事?這兒子還沒認,已經(jīng)開始數(shù)落我了。
“楚燁對我很好。”聲音傳來,房門口站著月棲的身影,手中端著托盤,“我自小在神廟長大,茹素已是我的習慣,不是楚燁不給我吃,我從小就遠離人群不喜喧嘩,不是她不帶我走動,誦經(jīng)更是我每日的習慣,談不上楚燁冷落我而寄情于此,姨娘不要錯怪她。”
月棲極少說這么多話,更是一向平和,難得如此嚴肅,我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已經(jīng)爆豆子一樣全倒了出來。
任靈羽不敢辯駁,更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伸手從月棲手中將托盤接了過來,忙不迭的道歉,“我錯了,我錯了,我道歉還不行嗎?”
看著她尷尬又討好的表情,想親近又不敢靠近的樣子,我忍不住的笑出聲,伸手將月棲拉到我的身邊,“我們是來找你的,有事和你說。”
“找我?”長長的睫毛抖動了下,他有些不明白,“有什么事?”
我看看任靈羽,她正貪婪的望著月棲,眼神中的急切讓月棲有些不自在,情不自禁的往我的方向靠了靠。
手指再次敲了敲桌子,我輕咳了下,“姨娘,你嚇著月棲了,不如慢慢說吧?”
她緩緩的在我對面坐下,目光稍微有所收斂,卻怎么也不肯離開月棲的面容,“我不知道從哪說起。”
“那我來。”我能理解她此刻復雜的情緒,將自己才聽來的故事慢慢道出,“二十五年前,神族遭受不明人士的侵襲,也就是你知道的關于我的過去,而其中還有一段就是你我都不知道的,就是姨娘當年與他丈夫在人家游玩,感應到了神族出事,讓姨爹留在人間帶著剛滿月的孩子,自己孤身一人回到神族,可她沒有想到姨爹牽掛著她,悄悄將孩子寄放在農(nóng)家自己趕了回來,纏斗中姨爹受了重傷,還來不及說出孩子的下落就去了,姨娘在人間尋找了二十多載,始終沒有尋到她的兒子,直到……”
我聲音停了停,月棲被我握著的手忽然一緊。
雖然他低垂著腦袋一直沒說話,但是與我互握著的手心已經(jīng)沁出了汗意,手指微微發(fā)抖。
他是極聰明的人,我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前后聯(lián)系起來,他應該是猜到了什么。
我低下頭,靠近他的耳邊,“那瑪瑙本是一對,一枚在我娘手中,一枚在姨娘手中,姨娘后來給了他的丈夫。”
啪嗒……
一滴眼淚打在我的手背上,又是一滴落下,匯聚在一起順著我的手背滑下,這一次顫抖著的,不僅僅是手指,而是他整個人。
我的手,輕輕拭過他的腮邊,摸到了滿手的濕濡,“月棲,我答應過幫你找到爹娘的,現(xiàn)在姨娘就在這,她每年都在人界逗留很長很長的時間,找了你二十多年。”
月棲的臉慢慢抬了起來,眼眶中滿是淚水,順著兩頰不住的滾落,重重的吸著氣,似乎即要抽過去一般。
心疼,卻也為他高興,此刻的眼淚中,有委屈,有傷感,也有開心。
勸他,不如讓他盡情的釋放,瘋狂的發(fā)泄更好。
“我……”他的聲音啞啞的,“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沒想過自己爹娘了,我記憶中的娘只有風若希。”
一瞬間,我看到了任靈羽眼神變的黯淡,默默的垂下頭,一言不發(fā)。
緊緊的擁著月棲,我長嘆一聲,“姨娘這么多年,未娶過夫未生過子,她一直在找你,想想姨娘,一時間失去丈夫失去孩子的痛苦……”
月棲悄悄的從我懷里探出腦袋,眼神怯怯的看著任靈羽的方向,嘴唇急促囁嚅,聲音微小的幾乎聽不清楚,“娘……”
任靈羽身體一顫,眼神中爆發(fā)出神采絢爛,傻傻的盯著月棲,連聲應著,“哎,哎,哎……”
月棲靜靜的咬著自己的唇,只是用眼神望著任靈羽的方向,有些陌生又想親近,任靈羽也是呆望著月棲,幾次張了張嘴巴,卻又沒有聲音。
我悄悄的站起了身,手指按在月棲的肩頭,“我去看看清音,晚些來陪你。”
這個時候,他們之間需要的是彼此的安慰,我的存在有些多余了。
合上門板,依稀聽到任靈羽帶些討好意味的話語,“你很美,和你爹很象……”
月很圓,清輝撒落臺階上,竟有些說不出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