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煜的誘惑
桌子上的菜倒不多,看得出點菜的人很有水準,幾道菜葷素搭配,紅黃藍綠,先不說養不養嘴,卻挺養眼的。
我夾起一筷子,慢慢的咬著,“沒看出來,你挺會點菜的,常來吃?”
他挑起一條青菜,剛松如面紗后咬了口就丟了出來,“呸!”
筷子在所有的菜里翻了一遍,他非常不滿意的丟下筷子,“第一次來,以后也不想來了,很難吃。”
“不合你胃口?”我直接掏出銀子丟在桌上,牽上他的手,“走,換一家。”
他的手,一伸一縮,桌面上的銀子已經不見了,他靠著椅子,百無聊賴的甩著手中的筷子,敲的碗碟叮叮當當響,“這么難吃的菜怎么能花錢呢?不過你既然掏出來了,也不好意思叫你收進去了,不如我想辦法了了這單,銀子歸我吧?”
就這么幾兩他也不放過?
他很窮嗎?
“你的菜里為什么有蟲?”懶懶的一抬手腕,大爺的派頭擺的十足,“而且菜葉發黃,火候過了吧,口味還發澀,你們會做菜嗎?”
“你說我們不會做菜?”小二的眼睛頓時立了起來,“這可是‘御風’京師第一樓,咱可是百年老字號,還有先皇的御筆親提!”
蘭陵煜翹著椅背,一下一下的好不悠哉,“那你把當年給先皇做菜的師傅請出來啊。”
“撲……”我一口茶頓時噴了出來。
小二一楞,“人家都死了二十年了。”
長長的手指尖敲著桌面,“這不就得了,先皇提的是當年的師傅,又不代表你們現在的師傅會做菜。”
小二斜斜的打量著蘭陵煜,“這位爺您是來砸招牌的?”
“不!”他懶笑著吐出幾個字,“我如果比你們廚師做的好,那今天的飯菜免費請我吃怎么樣?如果我比你們差,那我十倍給菜金如何?”
走在去廚房的路上,我湊上他,“你有這么大的把握?”
他雙手一攤,“沒有,只是你錢多,賭著玩么。”
他倒是算準了,反正贏了是他的,輸了是我的,真是一點都不虧。
廚房里早已經一字排開,鍋,碗,瓢,勺堆的整整齊齊,對面廚師手中拎著一把碩大的菜刀寒光閃閃,遙遙指著蘭陵煜,“是你小子要向我挑戰的?還說我的菜難吃,菜里有蟲?”
這到底是比廚藝,還是比武功?
看著那鋒刃透骨的刀,為什么我有種到了擂臺上的恍惚感覺?
兩只手指從衣袖下伸了出來,輕巧的搭在刀背上,蘭陵煜的聲音充滿了笑意,“別這么說嘛,有蟲證明菜新鮮,我也不是來挑戰的,只是想見見天下第一樓的廚師,表達下我的景仰之情,順道拜師嘛。”
對面的女子一聲不屑的粗吼,“我不收徒弟。”
“可是我不介意收啊。”輕笑中,他已經飄向了灶臺,稀里嘩啦一陣響動后,他已經抓著一顆青菜站了起來,“雞鴨魚肉太俗,倒不如這個練的多,不如就比試下大家炒一盤青菜的能力如何?洗,切,炒,除了火候就比時間吧。”
“比就比!”女人一把抄起面前的青菜,飛快的剝了起來。
不大會功夫,幾顆青菜就漂漂亮亮的洗好碼好,鍋子里的油也已經冒出青煙,眼見著下鍋兩下出鍋就行了。
雖然本人技藝極其一般,但是青菜這東西我還是清楚的,入鍋翻炒兩下就可以出鍋了,可知道現在,蘭陵煜還站在那一動不動。
我又一次的忍不住的靠向他,“喂,你還不動?被點穴了啊。”
他搖搖頭,臉頰貼向我的耳朵,我只感覺到一股細細的風吹入我的耳孔,癢癢的,“怕什么,我們贏定的。”
無所謂,只要他開心就好,我根本不在乎輸贏。
“別吹了,人家就要出鍋了,你還沒開動呢,光這一點你就輸定了。”
“不會的……”兩道媚光從面紗后拋向我,我全身頓時一麻,這家伙……
他慢悠悠的捧著顆青菜,一下下的剝著,忽然抬了下頭,“大姐,我開始了喲。”
雪白的衣袖一揚,白綠相間的青菜在空中被勺子一撈,半點不漏,在我的眼前掠過,在沸水中翻滾著,不過眨眼的功夫已經帶著熱水被他極快的浸入冷水中。
幾根青菜也要冰火九重天?
“哇,菜會飛也……”一聲贊嘆,出自我身后的人群中。
“真漂亮……”也不知道是贊嘆人還是贊嘆菜。
鼻間已經聞到了一股焦臭味,我無限同情的望著蘭陵煜的身邊,那個舉著勺子張著嘴巴的人,口水已經順著她張開的嘴流淌滴答落在前襟,細長的銀絲被拉出,她也沒有動彈一下,眼睛睫毛都不帶眨的,呆呆的看著蘭陵煜的動作。
“呲啦……”一聲油爆聲拉回我的目光,雪白的手指握著的勺柄巧巧一扣,再拿開時,我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最漂亮的翡翠玉雕。
白色的葉梗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的筋脈,層層的豎立重疊,下面的綠葉片片張開,鋪滿整個白色的瓷盤,中間最小巧的一點菜心,站在最中間,張著小嫩芽。
瞬間,我的耳邊全是驚詫聲。
“太漂亮了,居然沒有用手做一點修整,這手上的功夫太到家了。”
“厲害,我從來沒見過綠的這么好看的菜葉子,這火候,御廚啊……”
“是啊,是啊……”
只有我清楚,御廚只怕也未必能在這樣行云流水的動作中做的這么恰到好處,蘭陵煜漂亮的,不僅僅是菜,還有那炒菜的動作,如舞蹈一般,迅捷,柔韌,優美。
他看看旁邊大廚已經焦黑如碳的炒青菜,嘖嘖出聲,“大廚這是在和我比誰做的黑嗎?”
我偷偷的飛了個白眼過去,這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不是他把人家給整成這樣的嗎,明明實力能贏,何苦再搗蛋?
“‘白玉翡翠’,是‘白玉翡翠’!是失傳了的祖師技藝!”哐當一聲,大廚手中的鍋子落了地,人也落了地,“祖師,祖師大人顯靈了……”
祖師大人?
我斜眼,有人正雙手互攏在袖子里,身子挺立,力圖擺出高深莫測的姿態,“起來吧。”
大廚滿臉失魂落魄,“祖師,祖師,是徒孫的錯,給您老人家丟臉了,讓您老人家親自從地下爬出來教訓徒孫,徒孫不孝啊!”
“孝順?”他衣袖一動,“今天的菜別收錢了,如此技藝,太給我丟人了。”
“祖師大人,您,您老坐,我,我去給您老端酒,您,您要吃什么,我,我……”
死人,擺譜?還裝人祖師?
我輕輕一咳,“既然是你的祖師大人顯靈,你拿些元寶蠟燭香來,你祖師愛吃這個。”
“是,是,是!”兜頭就往外跑,“我這就去買,祖師您是要大蠟燭還是小蠟燭?喜歡紅的還是白的?”
“大,越大越好!”我嘿嘿壞笑,一瞥那個人,“你祖師就喜歡拿在手上啃,大的他喜歡。”
我的手被重重的捏了下,“喂,借你的輕功用用。”
我保持著不變的笑容,聲音小到只有我和他兩個人能聽見,“行,那今天你剩下的錢分我一半。”
“不行,我花了那么多力氣,二八分。”他依然保持優雅的動作,聲音小小的傳來。
“不行,那你等著當面吃元寶蠟燭吧。”我一點都不著急。
他咬著牙,用一種心都滴血的聲音擠著字,“三七。”
“不干!”
“你要是想四六,我寧愿拼了,啃元寶蠟燭。”
“不要。”我偷笑,“我只要你給我做一桌精美的菜,請我喝你那種水中封藏著的酒。”
“好。”他憤憤的,“但是材料錢你出,我只負責賣手藝。”
“成交……”我手一攬,摟上他的腰,腳尖點地,玉帶飄飛,凌空而去,他靠在我的懷抱中,揚起聲音,“徒孫要勤加練習。”
“啊……”慘追著的人,伴隨著大叫,“師祖您還沒教我怎么練啊……”聲音越來越小,我已經帶著蘭陵煜消失了蹤跡。
他靠著柳樹,捏著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拋向湖中,“賺到了,這頓飯最少十兩銀子。”
“你很缺錢嗎?”看出他的小小得意,我憋不住心頭的疑問,“你似乎很喜歡,呃,收集銀子。”
他歪著腦袋,“你不覺得看到一堆銀子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嗎?”
我搖搖頭,“不覺得。”
他哼笑著,“那是,憑你的功夫,即便沒錢了,或偷或搶也不算太難,不過你有靠過真正的能力賺過錢嗎,知道要得到一個銅板有多難嗎?”
我低頭不語。
從小我不可能缺錢,唯一窮途末路的時候,我偷入人家家里,還碰上了夜,自此更是她打理一切,喝著她幾十兩黃金一壺的酒,吃著比御廚還精美的菜。
他的聲音,象含著什么,有些模糊,有些澀。
“如果,你從小生存在一個連要飯都要不到的地方,卻要用極少的銀子去換取世界上最昂貴的東西度日,你難道不會覺得銀子可貴嗎?”
我突然說不出任何的話。
他從小生活的地方是皇宮,還是皇宮中的冷宮,那里,不會有人給他們月利銀子,就是偶爾想起來,一些打賞,可他們卻要用那少少的錢,從伺人手中去購買最貴的東西,皇宮里不會有粗布棉衣,只會有絲綢云錦,皇宮里不會有玉米面粗饅頭,只會有精細的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