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公家錢當用則用
徐梅香成了臨江縣乃至整個臨江市政界議論的熱點。她是臨江縣有史以來,第一個被“民主”選掉的女干部。而在她被選掉之前，她就是人們熱議的風云人物，說她才貌雙全，來勢兇猛，大有前途……
大會記者采訪縣委領(lǐng)導前，笑著問了一個題外話，他說：“聽說徐梅香選掉了？我以前采訪過她幾次，感覺她是個有能力有魅力的女領(lǐng)導。怎么選掉了呢？她是不是有硬傷？比如廉政、生活作風等方面？”
縣委領(lǐng)導回答：“沒有！至少，組織上沒有收到對她的舉報信。”
……
代表團之間互相指責。農(nóng)村代表團說，肯定是機關(guān)代表團出了問題。機關(guān)代表團說，一定是農(nóng)村代表團嫉妒了，都想選自己的書記。甚至有代表團團長詛咒發(fā)示，說自己的代表團肯定沒問題，而且，代表們都知道徐書記是全縣唯一的女書記，對她進入常委班子，大家都是認可的。那個自己掏腰包為梅香拉票的女代表，跺著腳說：“怎么剛好掉她？這怎么可能……”
后來，市婦聯(lián)將徐梅香被落選事件作為“不重視女干部成長”的典型案例，公開在社會上進行呼吁。因為大家心知肚明，只要組織上確保的對象，是絕對不會被選掉的。梅香被選掉，說明是組織上放棄了她……
梅香帶著人們的種種猜疑，回到了城關(guān)鎮(zhèn)。
黨委一班人，一個不少地給她設宴“洗塵”。這是他們選舉前準備的慶祝宴啊？！今天卻變成了……
班子中一名女副書記舉起酒杯，眼里噙著淚水說：“來，我們大家敬徐書記一杯！縣委不要，我們城關(guān)鎮(zhèn)人民要，徐書記要真走了，我們還舍不得哩。”說完她一飲而盡。她也是本屆黨代表，她目睹了選舉前后的整個經(jīng)過。
她說：“真是怪哉！我們到處聽到對徐書記的贊揚，好多代表給我們送恭賀，說我們團要出大干部了……這個結(jié)果也太不能令人信服了。”
另一個班子成員接著說：“別人在會上一個代表團一個代表團地送煙送錢，你們當時在干什么？難道我們鎮(zhèn)的經(jīng)濟實力還不如其他鄉(xiāng)鎮(zhèn)？”
女副書記滿臉委屈地說：“這可怪不得我們，我們把煙全部準備好了，徐書記堅決不讓送。為這事，我還受到徐書記地批評，說我擅自開支。再說，代表們也不會因為我們沒送煙就不投票吧？徐書記哪個代表不認識她呀？”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把最優(yōu)秀的女干部選掉，把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朱英推上來，還不清楚？說穿了，徐書記上面沒人，朝廷無人休做官喲。”一個年齡大一點的老班子成員，一邊拖唱著說，一邊下位敬徐書記。他端著酒杯，拍著梅香的肩膀說：“徐書記，老哥敬你一杯，借外面議論的話說，你被選掉了，可人們更敬重你了！你比那個選上來的人受人尊敬。大家都是明眼人哦。”
這次選掉了，梅香最擔心的是有人借機向她潑臟水。聽他這么說，梅香心里一陣感動，總算社會上有人看出了一點實情。并不是我徐梅香有問題，這明顯地就是人為操作。她站起來感激地說：“謝謝！感謝大家對我的關(guān)心和理解。”便一口而盡。
“什么狗屁民 主！鬼才相信！”說這話的是黨委副書記、鎮(zhèn)長付格。
按常規(guī)，徐梅香當選后，他就會順理成章的接任城關(guān)鎮(zhèn)黨委書記職務，可這樣的結(jié)果，間接受傷的就算他了。大會期間，他信心十足，醞釀著如何接好這個班。徐書記提拔了，自己也跟著進步了，以后工作還有徐書記的關(guān)照，對徐書記，他可是從內(nèi)心佩服的，心里正高興。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社會上對徐書記可是一片贊揚聲，她被選掉的跡象一點也沒有啊，還以為她是壇子里捉烏龜——穩(wěn)打穩(wěn)哩。這樣的結(jié)果對他來說，太突然、太受打擊了。
他極為郁悶地說：“你們說得對，什么德才兼?zhèn)洌课覀兊男鞎洍l件怎樣？嗯？這是大家有口皆碑的，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不會把她選掉吧。可笑，兩票之差，你們相信嗎？相信嗎？其實，我們早就該意識到，那個后來補進候選人的朱英，以前根本沒聽說候選人中有她，可是公布出來就有了她，原來還以為她是陪選，結(jié)果呢？現(xiàn)在想來，一切不都明白了？”
有人接著說：“明白了又怎么樣？現(xiàn)在就是這個世道，誰有后臺誰上。”
鎮(zhèn)長一聲長嘆，說：“就是。兩票之差，哼，要你二十票之差也容易。誰敢去查原始票？什么時候查過原始票？又為什么不當著代表唱票，把票拿到后臺操作，還不是怕選舉結(jié)果與領(lǐng)導的安排有出入，在后臺好調(diào)劑呀。誰不明白！可明白又能怎么樣呢？你能說她朱英不夠資格？你能說這選舉不公正？算了，算了，一切看穿了。”他站起來給自己滿滿地倒上一大杯，足有二兩酒，走到徐書記面前，說：“你少喝點，我把這全干了。”說完脖子一仰全喝了。
同事們的信任和理解，梅香真是很感動。她也覺得自己沒能選上，對不起鎮(zhèn)長，對不起在座的各位班子成員。自己不進步是小，還因為自己，把應該進步的人全壓著了，她心里好自責好慚愧。眼淚一個勁想往外跑，她強性克制自己，笑著說：“來，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敬你們一杯。”
她下位給每個班子成員斟上一杯。回到座位上自我嘲諷地說：“既然你們沒把我‘嫁出去’，這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往后的工作，還得靠大家的多多支持喲……”
大家站起來互相碰杯，全部喝了個底朝天。
梅香已經(jīng)喝得差不多了，她今天有意讓自己多喝，就想喝醉。她苦笑著說：“我沒那個能力就不想那個事，老實說，即使別人拍馬屁提拔上來，我也佩服！為什么人家拍得好，你拍不好呢？你們不要小看拍馬屁，那也是別人的生存本領(lǐng)。人，總得有自己的生存本領(lǐng)吧？而每個人的本領(lǐng)是不盡相同的，這就好比打球、唱歌各有各的道，總不會讓全世界的人都去打球或者都去唱歌吧？
這是她說的心里話，認為自己在人際交際上，確實不如別人。對上級，自己好像是做到了尊敬、服從。可是，除了工作上盡心外，她從不與領(lǐng)導私下來往。要說，領(lǐng)導對自己也還可以，當表揚的表揚，當批評的批評。但自己知道，與任何領(lǐng)導沒有私交。她真的是從內(nèi)心佩服那些與領(lǐng)導關(guān)系融洽，好得稱兄道弟的人。她不知道，這些人是怎么與領(lǐng)導能這樣相處的。在她的心里，君君臣臣，君臣如父子，應該是有分寸的，怎么能好得跟哥們一樣呢？
她苦笑地說：“我對那些會拍馬屁的人心服口服。不過，我永遠也學不會，我也不想學會。我對你們說，我還是原來的我，我不想刻意地去改變自己。如果我真想去拍，應該比一般人還要拍得好，你們信不信？”
女副書記看梅香一改平日的不茍言笑，知道今天酒喝多了。連忙下位，給她泡了一杯茶。笑著說：“徐書記，不是我說你，你想學也學不會，我算看出來了，這方面，你根本就沒入門哩。”
梅香端起茶喝了一口，呵呵地說：“也是，也是，你算把我看透了。”
分管城建的副鎮(zhèn)長，一直一言沒發(fā)。這幾年，他跟著她進過市委大院，下過鄉(xiāng)村農(nóng)戶，走過大街小巷。無論是見領(lǐng)導還是見貧民百姓，徐書記說話辦事恰到好處。她風風火火，熱心地干著每一件事。近幾年，城市建設可以說是城關(guān)鎮(zhèn)牽著縣委跑。工作效率高，效果好這是他親眼所見。自己從瞧不起她到敬佩她。這么好的領(lǐng)導卻遭如此打擊。
他想著這些，喉嚨硬硬地，走到梅香面前，說：“徐書記，這幾年，我跟著您，到縣里，市里，各部門跑了多少路，說了多少好話？不說別的，三年間修了十來所廁所，這可是前二十年所修的總合；小街小巷栽花種草美化了；整個街道變亮了，老百姓方便了。可是，您得到什么好處？”他停了會兒，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又說：“這幾年，我們城關(guān)抱回了三個國家獎項，人家一個國家獎也沒抱回來，在招商引資上還出了問題，使地方財政損失上千萬，不但沒有負任何責任，這次，不照樣提拔上來了？看著這些，真的是太令人冷心了。”
女副書記接著說：“徐書記真是劃不來，人家當書記大量進人，是討好人。你當書記恰好趕上改革，是得罪人。我們單位搞精簡，減了那么多人，縣里領(lǐng)導后來又安排了這么多人進來，就沒聽說，徐書記安排什么人。這幾年，為了改善機關(guān)環(huán)境，你節(jié)省開支，就進餐費一項從以前的三十萬下降到十來萬，我們的辦公條件改善，職工福利增加了……想想，真替你劃不來！”
梅香站起來，擺著手說：“說劃不來的事多著哩，全縣的黨委書記哪個沒出國？不說前幾次我有機會出去，就說去年，縣里安排要我拿兩萬，到日本去一趟。我問領(lǐng)導，‘可不可以不去？’領(lǐng)導說，‘為什么不去？又不要你私人拿一分錢，人家想去我們還沒有給安排哩，還從沒聽說不去的。’可我真地沒去，我舍不得兩萬塊啊。還有，請你們?nèi)タ纯簇攧召~，我當書記沒報過一分錢。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出納……”話沒說完，她就軟軟地坐下了。
鎮(zhèn)長接著說：“你沒進人，沒出國，沒報條紙，這有什么用？組織上提拔使用干部時，考核指標中沒這些呀？！以前就跟您建議，當用的錢一定要用。”
梅香抬起頭，大聲說：“怎么沒用？每年該用的那筆錢，不是也用了？”
鎮(zhèn)長哈哈冷笑地說：“只差那個錢都不用了。人家不說您書記，也要說我們這一班人是白癡。”
女副書記說：“好好，不說這些了，我們都知道您是個正直的領(lǐng)導，是個有能力的領(lǐng)導，是個好人！否則，大家會這么齊心跟著你干？可是，你這樣的人得不到重用，我們都不知道，應不應該向你學習了。”
梅香突然站起來，高興得“呵呵”笑著說：“你說我是個正直的人？是個好人？承認我有能力？夠了！值了！我真地是太值了！”說著便“呵呵呵”不知是哭還是笑，撲在桌子上不動了。
女副書記和服務員趕快把她扶到沙發(fā)上。
梅香第一次喝醉了……
徐梅香和以前一樣，十分平靜。
她的這種平靜，是她從“清水灣”跑出來時就作好了心理準備的。老實說，她當時可沒把事情估計得這么嚴重，也沒有想到會給自己帶來如此大的壓力。那時，她只是認為，自己只不過是放棄了一個靠山！
在她心里，她根本就沒想到要去找什么靠山！她堅信自己的實力！想憑自己的真才實學，一步一步取得與自己能力相適應的職位。她認為靠后臺獲取的職位不牢靠，心里不踏實，怕自己不能勝任，還怕人背后戳脊梁骨。?“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去種紅薯。”她真是這么想的，當了官，沒有能力為老百姓辦事，自己干得吃虧，組織上又受損失。那真叫丟人顯眼，害人又害己，誤國又誤民，還不如當個本分的職員，心安理得的過日子。
老實說，她對進縣委班子確實有過幻想，也一直暗暗朝著這個方向作努力，她一直信奉的是誠懇待人，踏實做事。她努力把眼前的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她暗自使勁，隨時準備接受組織的挑選。現(xiàn)在看來，對所謂的仕途，她再也不敢有半點奢望了，這反倒使她的心情顯得格外平靜了。
晚上，林誠擁著梅香，說：“你信不信，你被選掉后我特別特別高興？你是個什么樣的人我還不知道，當縣長，當書記又能怎樣？除了加倍地工作，多些熬更守夜，還能有什么變化？你這么拼命地工作，不看我平時不說，我真地很心疼。一個女人家，整天風里雨里，看著都辛苦。不看你工作熱情這么高，早都想勸你歇一歇了。家里是沒吃還是沒喝？這下好了，以后多抽一點時間陪陪我，好好地盡盡你的女人本分吧。”說著將梅香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梅香一面推他，一面笑著說：“好啊，你的大男子主義本性終于暴露了，就想要我一天到晚扶持你。話說回來，我覺得我的女人本分盡得還是不錯的。即使在成河，我都偷跑回來陪你，還要我怎么樣？現(xiàn)在回家后更不用說，家務事再沒要你操心吧？你還要我怎樣盡女人本分？”
林誠笑著說：“你別上綱上線了，什么大男子主義，我要真有大男子主義，你也就不用下鄉(xiāng)了，也就不用吃這么多苦了。現(xiàn)在想來都后悔，我不該同意你從政。唉，別說了別說了，反正你知道我說的是啥意思，我就要你別在意這次選舉。”
梅香說：“我不是在意這次的選舉，說真的，要我干我會好好地干，把自己心中的藍圖變?yōu)楝F(xiàn)實。不要我干，我的愛好多著哩，將來有時間我就寫書玩。寫你，寫我，寫我的思想，寫我經(jīng)歷的一切。當作家，這可是我從小的夢想哦。”
林誠說：“對對對，你以后有時間就寫書，真的，你的文筆還是不錯的。如果沒人看，我每天捧著看。呵呵呵……”
梅香從床上爬起來，坐到林誠的身上，使勁揪著他的耳朵，說：“好啊，你敢嘲笑我。”
林誠捂著耳朵，求饒：“別揪了，疼……”
梅香松開手，用一只膀子勾著林誠的脖子，說：“其實，選上和選掉這件事本身沒什么，對我來說，確實只是工作范圍的變化，工作責任的加大。可是，我就是想借工作范圍的擴大干點事情。比如，我對城市管理工作自己認為還是有思考的，也有美好的藍圖，但你一個鎮(zhèn)黨委書記，就這么大一點權(quán)力，你的想法再好也不能得以實施。我真有這樣的想法，與其讓一些干不好事的人占著茅坑不拉屎，不如自己占個位子干點事。現(xiàn)在好了，我再也不會有這些想法了。我倒是覺得這選舉的過程叫人不可思議，這種形式化的選舉太令人擔憂了，什么時候才能夠真正體現(xiàn)代表們的真正意志呢。”
“你看，你又開始杞人憂天了，我說過，這不是你能改變的事，你省省力氣好不好。”林誠又一次將她壓在身下。
梅香再次推開他，朝著林誠嫵媚地一笑，說：“你體諒體諒人家被選掉的心情嘛，人家正難過哩，沒這份心情。”說著“呵呵”一頭鉆進了林誠的懷抱。小聲說：“我以后就省省力氣多陪你，把耽誤的時間給你補上來……”
親們：還有二更，下午再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