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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震驚的照片
大清早,梅香端著洗衣盆出來晾曬衣服,只見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大娘由兩個年輕婦女攙扶著朝村部走來。
大娘搖晃著身子,無力地哭喊著說:“我要喊冤,我要喊冤啊,不值,不值,可憐我兒為他養老扶小十幾年,到頭來落得這個下場,真是不值啊。”
梅香放下手中的盆子,趕忙迎上前扶著大娘問:“大娘,什么事?您好好說,別哭。”
工作組的同志聽到大娘的哭聲,紛紛跑出來。過往的行人也駐足觀看。
大娘一聲哀嘆,跪在地上說:“徐書記,你是女青天,可要為我們作主啊。”兩個年輕婦女也跟著跪了下來。工作組的同志連忙跑上前,拉起她們說:“有話慢慢說。”
梅香扶著大娘,向那兩個年輕婦女問:“出什么事?”
扶著大娘的年輕婦女說:“媽,您別哭,我們好好跟徐書記說,把我們知道的都說出來,人都死了,我們還顧及什么。”
一個過路的人憤憤不平地說:“這事影響太壞了,看工作組的領導管不管,再不管,這些有錢人真的是無天無法了。”
“是啊,她真的是死得太不值了。是我,我要先把他殺了,再自殺。”一個中年婦女狠狠地說。
梅香立即明白,這個老大娘是村里上星期上吊自盡婦女的母親。
那個婦女死后,全村的人都懷疑是她丈夫逼死的。在她娘家人的一再要求下,大隊出面請來法醫,經過鑒定,婦女確屬上吊自盡。
送葬那天,萬人空巷,鄉親們憤怒了!他們一直堅持要葉之義——死者的丈夫,為死者披麻帶孝、抱相。
一路上,老人們用拐杖指著他罵:“帶壞民風,教壞世間人,呸!……”
婦女們邊哭邊罵:“葉之義,你不得好死!”……
這件事發生在上星期,梅香在縣里開會,昨晚才回來,沒想到一大早,大娘就到村里來喊冤。
梅香說:“大娘,別哭。有什么說什么,相信我們會主持公道。”
大娘無力地點著頭,用手招了一下同來的年輕婦女,哭著說:“這次我們全都說出來。來,把照片拿出來給徐書記看看。”
年輕婦女從一個塑料袋子里拿出一疊照片,說:“徐書記,您看,這都是被葉之義打的。”
梅香接過照片,頓時身邊圍攏許多百姓,她一張張仔細觀看。第一張,一對**上掛著兩個血糊糊的奶頭;下一張,小腹部被打成了青色;再一張,頭發被扯掉了一大塊,頭上留下了一塊大疤痕;又一張,是一只耳朵被撕開了口……每看一張,大家都發出“嘖嘖嘖”的驚嘆聲。梅香皺著雙眉再也不忍心往下看了。
這時,死者的鄰居們也跑來了。一個婦女大聲說:“那次被打后,我去看過她,這就是那次的照片。這個遭天殺的葉之義,好狠心啊,他不得好死。”
梅香不敢相信,當今婦女還受著這樣的家庭虐待!她震驚,她憤慨,她聲音發抖地問:“這是什么時候的照片?”
年輕婦女哭著說:“這是好幾年前的照片,還是我告到鎮婦聯,婦聯的同志幫忙照的。”
“婦聯來人照的相?她們沒處理這事?”梅香急急地問。
“她們想告葉之義虐待罪,可姐姐不同意。”
“你姐為什么不同意?都打成這樣,她還不同意?”梅香憤憤地說。
“唉,一兩句也說不清。我勸姐姐跟他離婚算了,她說死也不離婚。這不,現在真的是死了。天那!難道離婚對于女人來說比死還可怕?”年輕婦女哭著說。
大娘哭著說:“這次我女兒的死,就是因為接到葉之義寄回的離婚協議書而引起的。”
年輕婦女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接著說:“前幾年葉之義就提出要離婚,我姐不同意,姐跑到廠里找他的廠長反映他有第三者,想要廠里領導出面制止他。葉之義不但不聽領導的勸說,回家后還對她大打出手,警告她不準再到外面亂說。這些照片就是那次打的。”
“婦聯領導后來就沒過問了?”
“過問了,她們把材料都寫好了,還是要告葉之義虐待罪。可我姐死活也不肯簽字,說只要他與第三者不再來往就行了。她本人不簽字,婦聯的領導也就不好怎么辦了。其實,從那以后,他很少回家,也從不給家里一分錢。他把錢都給了那個小寡婦。”
梅香說:“你們知道他的第三者是寡婦?有證據?”
那個鄰居婦女說:“哪個不曉得?都知道,他們廠里的人都知道。”
大娘哭訴:“葉之義黑良心呀,他母親癱瘓在床八年多,都是我兒為她端屎端尿,家里十來畝地也是我兒一人耕種,還有兩個十多歲的外孫要上學,我這個做娘的心疼也只能幫她一點小忙。我兒命苦,我兒不值啊。”
大娘死死抓住梅香的手,說:“你是好人,我聽說了,你是個主持公道的好領導,全村的人都是這么說,我兒有冤,你一定要為我兒做主啊。”
梅香握住大娘的手說:“大娘,相信人間自有公道,我們工作組對這件事會認真調查的。”
大娘哭喊著說:“兒呀,你遇上青天了,你要閉目啊……”
梅香迅速與鎮婦聯取得聯系。她們分析,告葉之義殺人罪是不可能的,他有明顯不在場證據。可是,大家心里清楚,婦女的死與他有外遇和長期的虐待是分不開的。梅香說:“我看,能不能從葉之義的重婚罪和虐待罪入手。既然葉之義與小寡婦住在一起長達六年,就可以婦聯的名義要求檢察院提起公訴,告葉之義重婚罪。再以照片為證,告他虐待罪,可以數罪并罰。”
婦聯主任說:“完全可以。那次我們就要告他虐待罪,是她本人坐在我們辦公室給我們說好話,堅決不同意不能告葉之義。”
梅香說:“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這件事民憤及大,婦聯要站出來為婦女主持公道。”
梅香與婦聯統一思想,決定對此事提起公訴。她們分頭開始調查取證。
誰能出面作證呢?最關鍵的是,要有葉之義與小寡婦居住在一起的證據。否則,無法告他與小寡婦是事實婚姻啊。
葉之義所在的內衣廠是鎮辦的龍頭企業,年銷售額伍千萬元。葉之義是廠里的外銷骨干,年年是廠里的先進工作者,年收入二萬多。他一年工資要相當于一個副科級六年的工資,這在當時算得上是高收入者。
調查中,幾乎所有人都對他妻子非常同情,但對他有外遇的事只字不提。是啊,誰敢亂說別人有第三者?那可不是好玩的事,弄不好還會出人命的。
一段時間過去了,工作沒有進展。面對前來問情況的大娘,梅香心里有些愧疚,她一邊安慰大娘,一邊暗自著急。
證據不足,無法提起公訴。梅香陷入困境,她想,總該有些蛛絲馬跡吧?
她到內衣廠找群眾調查,人們都只是口頭上責怪葉之義幾句,提起做證,人們連連擺手,沒有一個人愿意寫證明材料。
梅香急了。她倒像一個上訴者一樣,在內衣廠碰到人就打聽葉之義的情況,職工見到她不是積極配合而是盡快躲避。
有人勸她:“徐書記,婚外情這樣的事,誰都不會做證的。捉奸拿雙,誰會去做這樣的事?還是要她的親屬到上面去告吧。”
梅香認真地說:“我不相信,一個講真話的人也沒有?這件事不調查清楚,不對姓葉的給予懲罰,社會風氣只怕真要被這些人搞壞了。”她心里想:這不是一個葉之義的問題,而是一種不良的社會問題。她隱約感到,這種不良風氣在漫延……
一個月下來,梅香沒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死者鄰居想幫忙,可他們沒有真憑實據……
葉之義是因為有錢到外面養“情人”,他到底有多少錢?帶著這個問題,梅香到葉之義單位財務室,要求看看葉之義的工資收入情況。會計拿出近幾年的工資表,讓她看。
她一張一張的翻看,突然,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葉之義的工資表上,有兩次簽名不是本人所簽,而兩次的代簽人筆跡又是同一個人,只是簽字后又加蓋了葉之義的私章。她顯得有些興奮起來,馬上意識到這可能是個突破口。
她連忙問會計:“這兩次是誰幫他領的工資?”
會計說:“兩次都是葉之義出差在外,他打電話回來要那個人代領的。”
“是小寡婦?”梅香迫不及待地問。
會計看著她,點頭說:“是的。”
“你們都認識小寡婦?”
會計點頭說:“我們認識,還與葉之義一起到她家里打過牌,吃過飯。”
梅香接連說:“好,好,你把到她家玩過的幾個人的名單給我。”
會計沉思了會兒,說:“您可千萬不要說是我告訴您的啊,葉之義知道,要恨我一輩子的。”說完,就說出了幾人的名字。
梅香又問會計:“你知不知道葉之義長期住在那里?”
會計說:“這我真的不知道,我就去過一次。”
梅香想,小寡婦與葉之義非親非故又不是同事,憑什么幾次為他代領工資?小寡婦代領工資,這事足可以證明,他們在經濟上存在共同享用。現在只要有人證明他們倆住在一起,這重婚罪就能成立了。
梅香終于找到了在小寡婦打牌的其中一人。
她把那人叫到廠長辦公室,問:“聽說你與葉之義很熟,你們經常在一起?”
那人早知道徐書記在調查葉之義,他說:“我們是同事,當然很熟悉。”
“聽說你們經常到一個小寡婦家去玩,你們經常去的幾個人我都找過了。”其實,這個人才是梅香找到的第一個人。她為了讓對方知道自己確實掌握了他們在小寡婦家打過牌,她故意說得那么肯定那么輕松。
那人一聽,看來在小寡婦家打牌的事不得不承認了,他想了想,朋友之間玩玩小牌,有什么大不了。他顯得很不耐煩地說:“到小寡婦家是打過幾次小牌,這沒有犯法吧?”
梅香看得出這個人不愿意作證。可自己好不容易有了這條線索,怎么也要找到一些證據。她也不管這人怎么不耐煩,耐心地說:“你看,人家人都死了,我們說幾句真話都不行?”她特地將“我們”二字說得重一些,有意把自己和那個人擺在同一個位子上,拉近與那個人的距離。語氣也令人聽了心里發軟。
那人朝梅香看了一眼,看到她企盼的眼神,他語氣緩和地說:“就打過幾次牌,有什么好說的呢?”
梅香輕輕一笑,說:“我就想知道,葉之義的衣服及用品放到小寡婦家里沒有?”她輕笑中問出了她最想知道的事。
那人又瞅了她一眼,說:“他出差回來就住在她那兒,他的衣服和洗刷用具全放在她家,這些我們一起玩的人都知道。”那人覺得這是事實,沒什么好隱瞞的。
沒想到,這些天來,一直困擾她的證據就這么輕易的取到了。
她將這份證明材料和大娘手中的那些照片,火速送到了縣檢察院。
兩個月后,根據婚姻法的有關規定,葉之義被認定犯有重婚罪,?處有期徒刑二年。根據刑法的有關規定,認定葉之義犯有虐待罪,處有期徒刑一年,數罪并罰,?判處葉之義有期徒刑三年。在上車之前,葉之義被銬在內衣廠操場上的籃球架上。辦案員還在辦理有關手續。
梅香走到葉之義面前,有些沉重地問:“你恨我嗎?”
低著頭的葉之義,抬起頭,眼淚汪汪地說:“我——不恨,我真的好后悔……我害了她,也害了我兩個孩子,只怕我這一走,他們姐弟倆讀不成書了……”
不知怎么,看到葉之義的悔悟,梅香心里很難過,而且很有一些后悔。她想,早知道他已經醒悟,自己又何必硬把他送進大牢呢,送他去大牢也就想讓他悔過自新,沒想到他已經醒悟了啊。唉,當初就是鐵了心想讓他去坐牢,想對那些在外沾花惹草的男人們提個醒,這個社會還得有秩序,不能亂來的!還真沒考慮過他家里的實際情況。現在他一走,整個家里真是要散架了。
在這一刻前,葉之義在她心里是十惡不赦的魔鬼,而此時,葉之義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可憐。
她強忍著心里的不安,對葉之義說:“你真要好好反省自己,雖然你妻子的死不是你所為,但你知道,她的死與你所作所為分不開。至于孩子們的事,你也別擔心了,現在知道擔心也晚了,我會經常去看他們的。你爭取表現好一點,早點回來。”她的語氣一點也不像是一個親手把他送進大牢的人,就像他的坐牢與她一點關系也沒有,倒像是一個老朋友。
梅香可是從不忌諱,葉之義知道是自己告他。為了取證,梅香親自找過葉之義兩次,在沒有取到證據之前,她曾經抱過幻想,想讓葉之義認罪。兩次交談對案情的發展沒有一點幫助。她清楚的記得,在她離開葉之義時狠狠地說過,“你等著,我不會放過你!”
葉之義望著梅香,一個勁地掉眼淚。梅香看得出,他眼里充滿了懺悔,也充滿了拜托之意……
梅香惦記著葉之義的老小,騎車去他家。
進門她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在廚房做飯,一個幾歲的小男孩在房間給咳嗽不停的奶奶遞水喝。桌子上放的唯一一碗菜是水煮南瓜,這一幕既在她的意料之中又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知道一個死了娘沒了爹的孩子生活肯定會很艱難,但她沒想到是如此的慘境。
她雙眼噙滿了淚水。雖然葉之義罪有應得,可他癱瘓在床的老母親和一雙兒女是無辜的,這家人的生活也太困難了。她心里更加痛恨葉之義,本來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很幸福的家庭,現在成了這樣。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這家老小讓她確實放心不下,她深知這兩個兒女現在不但無人照顧,還將會受到社會上的歧視。
梅香憐惜地牽起兩個小孩的手,往學校走去。
找到校長,梅香說:“你們也知道他們家的情況,家長的過錯不能影響兩個無辜的孩子,他們還是要上學讀書,你看這樣,葉之義坐牢期間他們倆的學費學校免一點,余下的由我來負擔,這樣可不可以?”
校長連連點頭說:“徐書記,沒關系,您不用擔心,我們學校還可以想一些其它辦法,這件事就交給我們學校來辦。”
梅香說:“費你們的心,把這事一定要作個安排,千萬不能讓他們姐弟倆輟學。”……
她親自把葉之義送進大牢,又親自把葉之義的兒女送進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