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榮見她驚慌戒備的模樣,頓覺是自己失態(tài),連忙松開手退后一步,目光不舍地放開她腰間的雙刀,借助月光仔細看她的臉。
與蘇映雪真是不像。
他的妹妹氣度雍容,舉手投足風(fēng)華自信,而現(xiàn)在在他面前的這個小姑娘,眉頭微鎖,像是有解不開的憂愁,身形也瘦瘦小小,十分好欺負的模樣,都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眼。
蘇錦榮不由放緩語氣,徐徐問道:“可否告訴我,你的刀是從何處得來?”
雪刃想起在人間不可提及妖的規(guī)矩,咬住唇,搖搖頭不愿開口。
蘇錦榮還欲再問,杜辭舟便擠上前來,將他擠到一邊:“以你這般問法,問到明日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說罷,杜辭舟把酒壇子塞到雪刃懷里,趁雪刃慌亂地抱住壇子的間隙從她腰間解下其中一柄彎刀,拋到蘇錦榮手里:“我用這壇好東西跟你換,借你刀用一晚上,明日原封不動奉還與你!”
雪刃想搶回刀,奈何懷里還抱著個看起來就很貴的酒壇子,氣得跺了下腳:“你欺負人!”
“我欺負你?”杜辭舟不可思議地捏住她白嫩軟乎的臉頰:“你今夜是否無處可去?”
雪刃癟嘴,不情愿地點頭。
“想不想住在這里?”
雪刃想起方才泡的又舒服又香噴噴的澡,眼眶都憋紅了一圈。
“乖。”杜辭舟拍拍她的頭,喚來丫鬟:“去跟著這個美人姐姐好好休息,明日我便將刀還你,還帶你去吃最好吃的東西,去最好玩的地方,可好?”
雪刃眼巴巴瞅著他:“你不能騙人!”
“好好好,不騙你。”杜辭舟笑起來,百般好言哄著才將雪刃勸回房里。
待到他轉(zhuǎn)回來尋蘇錦榮時,蘇錦榮捧著手里的彎刀,鄭重對他道:“是映雪的刀。”
杜辭舟收斂起笑意,神色沉重。
次日一早,雪刃打著哈氣從房里出來后,睡眼惺忪地吃完早飯,便被杜辭舟拉著去逛街市。
雪刃拍了拍杜辭舟歸還來的彎刀,又悄悄瞧了眼一直跟在他們身后的蘇錦榮。她有些害怕這個平素板著臉的男子,即使每回發(fā)現(xiàn)她偷看自己時,蘇錦榮都會僵硬地揚起嘴角試圖扯出一個和善笑容來。
杜辭舟領(lǐng)著雪刃吃遍一條街的美食,吃完便撂下攤子留著蘇錦榮結(jié)賬。雪刃面皮薄,覺得有些愧疚,杜辭舟便攬著她的肩諄諄教誨道:“莫要覺得不好意思,你瞧見他身上穿的衣裳沒?還有他腰間掛的玉佩,哪樣不要大把銀子?總歸他是要花掉,不如用來救濟你我,難道不是功德一件?”
雪刃斜眼瞧他身上同樣光鮮的服飾,決定不與這個厚臉皮的人計較。
入夜后,街市上更是燈火輝煌。
遠處煙花炸開,十里盛渡河上畫舫彩燈與煙火輝映,絢爛如畫卷。
從盛渡河一角飄出來數(shù)盞河燈,搖搖晃晃漂至江心,如同河上次第綻放的蓮花。雪刃趴在橋上,指著打著旋兒漂到橋下的河燈問:“那是什么?”
“是河燈。”杜辭舟伸頭瞥了眼橋底,將扇子搖得萬般風(fēng)流倜儻:“懷有心愿的人會將心愿寫在紙上,放入河燈中,河燈會載著他們的心愿漂流至河神所在之地,神便會聽到他們的祈愿。”
“神當(dāng)真會聽到嗎?”雪刃認真問道。
杜辭舟但笑不答。
雪刃想了想,從身上不知那個角落翻出幾枚乞討時討到的銅板,跑去賣河燈的小販那里買了一盞河燈,將自己的心愿一筆一劃寫在紙上,妥帖放入河燈里。
見她如此鄭重其事,杜辭舟不由好奇,想勾頭去看,被雪刃擋住:“你不許看!”
“那你告訴我,你寫的心愿為何?”
雪刃捧著河燈沉默半晌,才幽幽開口道:“我寫的是,我想回家。”
“回家?”杜辭舟挑眉,望了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的蘇錦榮一眼:“你家在何處?”
雪刃垂著腦袋,眼眶微紅:“在西北,很遠的地方,我想回家……”
蘇錦榮也走過來,看她泫然欲泣的小臉,不由想起蘇映雪,心底微疼,安慰道:“別哭,我可以送你回家。”
雪刃搖搖頭,抹去眼淚,可眼淚越抹越多,她將河燈捧到他們面前,小聲說道:“不是說河神會實現(xiàn)心愿嗎?這個要怎么放進河里,神才會看得到?”
蘇錦榮與杜辭舟對視一眼,一個連忙去拿火折子點亮河燈,一個給雪刃擦眼淚柔聲安慰她。總算弄好河燈放進河里時,蘇錦榮看著漸漸漂遠的河燈,問道:“你當(dāng)真不想留在這里?我可以照顧你。”
雪刃搖頭:“我已經(jīng)來過這里,現(xiàn)在,我該回去了。”
她已經(jīng)看過南方最美的景色,遇見過最美的人。她很喜歡蘇錦榮與杜辭舟,這兩人帶她吃了她從未吃過的美食,看了她從未見過的風(fēng)景,他們給她講民間流傳的美好故事,還幫她將所有心愿都托付在一盞河燈上,送它漂入滿城煙火中。
如今,她是時候回去了。
她已把所見的每一處風(fēng)景,所遇見的每一個人都牢牢記在心里,不是為了回憶,而是為回去講給凜鋒聽。
她想把沿途所有的美好都告訴他,然后對他說,她想回家。
他就是她的家。
蘇錦榮溫柔地笑了下,抬手輕輕揉著她的發(fā)。
“好。”他輕聲應(yīng)道:“我來為你準備行囊,送你回家。”
雪刃走時,婉拒了蘇錦榮送她回西北的提議,依依不舍地使勁朝他們揮手。杜辭舟與蘇錦榮并肩站在城門下望著她小小的身影逐漸遠去,忍不住問道:“她有可能真是阿蘇。”
蘇錦榮望著雪刃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知曉。”
“那你還放她去西北?”杜辭舟揚起眉。
蘇錦榮眸色淺淡,道:“映雪死時,一定也很想回家。”他轉(zhuǎn)身往回走,前塵往事盡數(shù)放下,腳底竟是如此輕松:“我如今,也只不過是幫這丫頭回家罷了。走,你這幾日來用我的銀子,我們是時候好好算下賬。”
“那可是給你妹妹用的!”杜辭舟喊道,回頭望了一眼雪刃離去的方向,揚起笑,快步追上蘇錦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