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牆,土籬笆小院,竹屋。
院中兩個三角架,中間一根竹桿,阿景放下裝衣服的籃子,年輕的婦人便賢惠地進(jìn)屋拿了一塊乾淨(jìng)的溼抹布,將竹桿擦乾淨(jìng),婦人自籃子裡拿出一件衣服,往竹桿上晾。
男子卻在一旁看著,眼裡閃著奇異的光。突然,目光落在了她白如春蔥的手指上便凝了凝,他伸出手,將她拉住,道:“還是讓爲(wèi)夫來吧!”
說著,已十分熟練地接過自家媳婦尚沒晾好的衣服,輕輕一抖,穩(wěn)穩(wěn)地晾在了竹桿之上。
臘月的陽光打在婦人身上,給她原本就十分清麗的身姿鍍上了一層朦朧而夢幻的色彩,她站在那裡,微微揚起臉,脈脈地看著他,眼中波光浮蕩宛若一池秋水瀲灩微瀾。
男子微笑回頭,便看見了她這般柔情似水地看著他,於是那原本就柔和的臉便更加溫柔了,他將一件衣服放在竹桿上,未展開便急急轉(zhuǎn)回身,手臂一撈便將她緊緊摟在了懷中。
女子在他懷中僵了一僵,輕輕掙扎了一陣,道:“夫君,快放開我。”
男子輕嘆一聲,放開了她,手掌卻伸到她小巧的下巴,一個輕柔的動作,將她的半邊臉護(hù)在掌心。然後,他低下頭來,將自己的額頭輕輕地抵在她雪白光潔的額上。
此時兩人氣息交纏,彼此都能感覺對方的呼吸拂在自己臉上,他灼熱而急促,她冰冷而緩慢。
她顫了顫,往後退了退,有些不安有些怯怯地喚著:“夫君……”
他寬大而厚實的手掌仍然覆在她的臉上,有些粗糙,有些熱,卻剛好夠幫她抵制住冬日的嚴(yán)寒。她感覺全身在這一瞬放鬆下來,聽得他低語道:“麗兒,容我靠近你一會兒,就一會兒,好不好?”
她沒有再動。
他閉了眼,深吸一口氣,似是要將這一刻的相偎和美好永遠(yuǎn)銘記心間。隨後,他睜開那雙深
邃漆黑的眼睛,離開了她的額頭,手掌在她臉上一寸寸拂過,那珍而重之的模樣就像是在摸著一件易碎的藝術(shù)品一般。
他叫阿景。他的全名叫做商景華。
她是他的女人,她的全名叫做孟天麗。
兩個多月之前,她拉著他從萬松山跳下,在墜落山崖的那一刻,她笑了,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那一種快樂的笑,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她那般地笑,笑得多麼地……
他震了震,閉起眼睛,要將這一刻的震撼永遠(yuǎn)銘記。
那是怎樣勾魂攝魄的笑啊?恍若一瞬間春天驟然來臨,萬物復(fù)甦河水叮咚,漫山遍野的綠如水墨畫一般渲染開去,綠茵之中百花齊齊開放。
那般地驚心動魄,那般地驚豔。
一朵白得近乎透明的茉莉在他面前,一瞬間豔麗綻放。
他甚至聽到了那朵花開的聲音。
然後,那朵花便凋零。
不,他對自己說。縱使她渾身是刺,縱使她扎得他遍體鱗傷,縱使萬劫不復(fù),他也不棄她。
愛就是愛了,如同撲火的飛蛾,明明知道火焰是毀滅仍然義無反顧地撞上去。愛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
巨大的衝力讓她的意識陷入了無盡的黑暗裡,他看著她恬淡容顏,一手摟住她一手在崖壁上摸索抓撓。
他抓住了一方突出的石頭,下墜之勢驟然止住,地心引力及巨大的阻力讓他們的身子在崖上來來回回地蕩著,他的身體不斷地被山石和一些植物撞擊和摩擦,連同她的。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受了多少傷,只是他清楚地聽到了她的頭重重地撞在石頭上的聲音。
他驚恐地看著她,看到她的發(fā)間流出了殷殷血漬,看到那血在飛速涌出,溼透了她的黑髮,流了她滿身滿臉。
不,不要這麼殘忍!
後來,他佈置了兩人墜崖身亡的現(xiàn)場,他
給她處理了頭上的傷口,又找來大夫醫(yī)治,在她臉上塗抹了粉末以確保路上不會被士兵們發(fā)覺。做完這一切,他看到了她睫毛在微微顫動,他的目光縮了縮,最終將一包藥粉倒進(jìn)了她的茶杯裡。
他揹著她沿山腳一路往南逃竄,一路上千辛萬苦風(fēng)餐露宿,從不敢讓她醒過來。那是怎樣一段惶惶孤寂的日子啊!從崖上墜落他損失了不少真力,身上亦受了大大小小的傷,爲(wèi)了迅速逃離,他不管不顧,帶著她,他整日憂心忡忡,害怕她突然間便醒過來將他們的行蹤泄露出去。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於他來說最可怕的是她用仇恨冰冷的眼睛望著他。
白天一直趕路倒還好些,到了夜晚卻是難熬。深秋的風(fēng)捲著綿綿細(xì)雨一次次地襲來,他爲(wèi)了安全起見並未住客棧,便在野外找個稍稍能擋住一點雨的地方住下。懷中的她眉頭緊閉,雖未醒來卻有些顫抖地偎近了一些。他脫下自己的衣服將她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手指在她頸邊拂過,那些僞裝出來的鞭傷的痕跡便慢慢地脫落,留下潔白無暇的肌膚。
他抱緊了她,在那樣的雨夜裡,他身著單衣,用自己的脊背和手臂,爲(wèi)她遮風(fēng)擋雨。
後來稍稍好了些,漸漸出了繁城地界,他弄來一輛馬車,逃亡路上便省了不少事。漸漸地他不用連去打獵還因著害怕野獸侵略而揹著她一道,他弄了些銀子買了食物和藥材,此時他身上的外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內(nèi)傷未愈,他這纔有空調(diào)理自己。
這樣逃亡了整整一個多月,終於找到這個山村,在這裡住了下來。
他終於下定決心讓她醒過來,她醒了,可是不知爲(wèi)何,卻是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或許是她頭上的那傷,又或許是頭上的撞傷加上連續(xù)一個多月的昏迷,總之,當(dāng)她睜開眼的時候,她看他的神色,命運裡的那些糾葛和牽纏,已不知何時便變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