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葬神情凝重地道:“異熹拉攏了未能趕赴十師會的各行業高手與我們對敵,據目前所知,對方起碼有匠作師、醫師、易容師和靈法師四師從旁協助,而且皆不止一人。”
姽婳道:“靈法師也不只一個?”夙夜點頭:“不錯。烏荻始終守護在異熹身邊,那日在山上伏擊你們的莊客身后,還有一個靈法師在操縱。”姽婳奇道:“那些是人偶?”夙夜道:“可以這么說。”姽婳一笑,“你一個人可敵得過?”
紫顏的視線終于從尸首身上拉開,好奇地望了夙夜,想聽他的回答。
“敵不過,難道要逃走?”夙夜淡淡一笑,反問姽婳。
“不怕,你還有我們。”姽婳瞥了一眼紫顏,從他的目光里得到力量,繼續說道,“我們好歹有十個人,當初赴會說什么十種奇業,我等首屈一指,總不會這點挫折就讓諸位畏了難?”
她嘰嘰呱呱說來,像是往平靜的湖水里丟了一粒石子,肅穆的氣氛一下被打破。墟葬笑罵道:“鬼丫頭,你當我們是什么人?行啦,難得你志氣高昂,對方可要吃不了兜著走。按我推算,山主此刻人尚平安,但他身邊禁制甚多,一時半會兒救他不出。好在有深知他們底細的虞泱在,審問后我們再做定奪。”
皎鏡聞言抬頭道:“把山主活著救回來就成,越是剩一口氣,越是容易救!”見紫顏睜大眼看他,笑道,“小子,你不是見識過我的本事么?救常人顯不出本事,最好半死不活,七零八落,那才有大展手腳的余地。”
紫顏苦笑著指了尸體道:“我寧愿死得透透的,也絕不想在活著的時候落在你手里。”皎鏡盯住他的面容,神秘一笑,道:“難說,你終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時候,到時沒了我,未必能保住你的命。哈哈,哈哈!”
紫顏微微一怔,不知怎地望見一些刀光劍影,再也無法平靜。
“湘夫人現在何處?”墟葬忍了很久,終于開口問夙夜。
夙夜攤開手心,不緊不慢地回答:“你若想見她,她就在這里。”掌如銀河,星星點點幻起無數光華,環繞不退。夙夜合起手掌,流麗頓消,就像是又演了一出焰火,繁華散盡。
丹眉忽道:“他們既然將山主易了容,為何不替湘夫人也易容呢?夙夜你所救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夫人?”
夙夜說道:“有沒有易過容,讓紫顏看一下便知。”雙手合掌,再拉開,瑩艷的霞光自掌心綿延,若星漢燦爛。當中有一抹嬌黃,像鎖鏈貫穿手掌,隨了夙夜的手越拉越長,光芒逐漸延伸。直至他的雙臂一寸寸拉長,攬成一人高的長度,那抹嬌黃疾速顫抖了一下,慢慢凝聚成湘妤的軀體。
紫顏無法直視她的容顏。
昨日知道躺于紫玉榻上的是木偶,他沒有留意湘夫人的長相。此刻親眼目睹,才明白富甲天下的攖寧子為何會耗費偌大財力舉辦十師會。這是易容師給不了的一張臉,長年的昏迷沉睡,完好地保存下她當年傾城的容顏。
她的五官并非無可挑剔,但天賦的絕色有人力不能想像的完美,恰到好處地糅合了眉眼口鼻,尋常的易容師絕不敢如此鋌而走險。紫顏怦然心動,于這張臉上窺見了攀登絕頂易容術的奧秘。
姽婳與青鸞停了呼吸,若是這樣的女子死在面前,她們也會像攖寧子那樣,傾盡心力去挽救她的命。天妒紅顏,她的美一定令上天妒嫉,可是上天怎能忍心下手去毀滅她?面對湘妤,誰也提不起一絲的恨、任何的怨。
傅傳紅知道,他無法描繪她的美麗,至今他的筆力,尚不能將湘妤的美展現得淋漓盡致。如果他倉促畫了,會抱憾終生,他會無時無刻不惦著,是他不夠神逸的筆讓紙上的她有了缺憾。他迫切地想見到前幾任畫師如何摹擬她的神情、她的悲歡,那是他想像不到的困難。湘妤令人窒息的美,將他逼到了絕境,這讓傅傳紅忽地望見了另一座高山,以往束縛的天地猛然被打開。
陽阿子、丹眉、璧月、墟葬、皎鏡五人,于十年后再見湘妤的一刻,俱不做聲。他們心底有個不曾觸及的念頭,究竟保住十師之位執意要來赴會,是為了攖寧子,還是為了眼前這個沒有知覺的女子?十年的等待,過程中不是相思勝卻相思,為她賦的一曲,為她做的簪子,為她建的石園,為她設的法陣,為她煉的丹藥……無不期冀她有重生的一日。
那睜開雙眼后的驚艷,是所有人的盼望。
她兀自沉睡,粉銷香殘,唯有嫣然色態完好留存,讓世人再不能忘卻她的美。
紫顏深吸了一口氣,從眉梢眼角一點點窺視她的無瑕。湘妤倒下之前,只有雙十年華,歲月停駐了最好的光陰在她臉上,沒有雕琢與滄桑的痕跡。她與攖寧子,當時可是神仙眷侶?郎才女貌不羨仙。那時的絕艷應該遠勝如今,一種再也無法讓世人遺忘的美。
“她沒有易容,這是真的夫人。”紫顏說完,想到如果從他嘴里吐出一個“假”字,真是褻瀆了這位絕代佳人。
“為什么他們沒有給湘夫人易容,弄個假的擺設在那里,豈不是更容易?”姽婳也在問。
“因為我……我不讓他們這么做!”虞泱的聲音從角落里傳來。自從湘妤出現后,他如被點金棒碰觸,驀地有了精神,眼睛一動不動凝視了她不放。
寰鏘踢了一腳,叫他老實點,虞泱卻像著了魔地念叨:“家主一直霸占夫人不放,要不是家主,夫人也不會昏迷不醒。他算什么?仗了有錢無視夫人的意愿,叫夫人陪他獨守空山!我幼時就看著夫人郁郁不歡,沒一天開心過,要不是家主,她根本就不會病倒。也許夫人根本不想醒過來,她寧愿睡一輩子,也不會樂意陪著那個老不死!我想把夫人救出來,傾全力保護她,不讓她再遭罪,才和大少爺一起……”
湘妤沒有哀樂地躺著,無論世人怎樣傳說她的故事,與她再無相關。
眾人心下嘆息,湘夫人的容貌見之難忘,虞泱常伴她身側,為她瘋癲是情理中事。姽婳本來指望墟葬主事,見男人們皆被迷得暈頭轉向,就問虞泱道:“你家大少爺是幾時動手的?我猜他已經籌謀了很久。”
虞泱的笑容很是古怪,又是艷羨又是妒忌,目光癡癡迷迷地盯了湘妤,道:“他一年前就已囚禁家主啦!本來想一口氣殺了家主,偏偏十師會的日子快到,他不敢造次,想借家主名義傳信給諸位今次不必來。但幫他的那些人不忿十師搶了風頭,攛掇大少爺趁機斬草除根滅了諸位,于是大少爺在船上就派了人動手。兩次失手后,恐各位看出端倪,不得不親身上陣,縱然敗露了,還有家主這個人質在手。唉,我真是鬼迷了心竅,會信他能成事!早知先帶走夫人就好了……”
“大少爺能藏在何處?他如今有了提防,會不會狡兔三窟,改了地方?”
虞泱一聽要對付異熹,精神一振,兩眼射出精光,道:“碧聚峰上有七處洞穴,最低一處連著山莊晴池園里的疏影樓,大少爺已派人將七處洞穴打通了,里面迷宮套了迷宮,若無人領路,進去就出不得。家主他……就關在最里面……”他說到攖寧子,忽地咬住唇,像是埋怨自己口快,忙道,“大少爺他一定舍不得離開那里,他瞞了家主經營了七年,里面應有盡有,就算被困住也足夠支撐一年半載。你們把他的退路一截截封死,一洞洞緊逼進去,就能抓到他……不對,他身邊還有靈法師。”
他驚得一個哆嗦,想起烏荻的手段,立即緊緊閉嘴,再不肯開口。姽婳無法,問墟葬道:“迷宮暗道,你有幾分把握能走得通?”墟葬想了想道:“有璧月大師在此,加上我和夙夜,走迷宮不是問題。”璧月拍了胸脯道:“如果我沒猜錯,異熹找的是謫仙館、天工筑和煙水閣三家的匠作師。我玉闌宇和他們幾度比試皆處上風,這些人挖的迷宮,豈會放在我眼中!”
他的話令墟葬振奮了精神,合拳一擊,笑道:“好!我們分工協作,早早把山主救出來,也算對得起他多的年知遇之恩。我們既要布下陷阱,引誘敵人來襲,又要直插他們的老巢,救出山主。如果諸位沒有異議,就由我來謀劃如何?先說好了,若要我出主意,你們就得聽我吩咐才好。”
青鸞瞥了一眼皎鏡,得意地對墟葬笑道:“我們兩個用針的,他武功不如我,就讓我去救人,他留守看護湘夫人好啦!”
皎鏡搖頭晃腦,將水晶耳環甩來甩去,振振有詞地道:“武功好就留下來保護別人,這趟去救人,憑武功可不行,人家用斗法的!倒是我能使使毒,不,何止是使毒,直接把人弄死也易如反掌。帶我去,碰上那些什么匠作師、易容師,無論生擒還是見尸都行,保證辦得妥妥當當。”說完,一晃手中剛取了血肉樣本的小瓷瓶,對夙夜道,“她殺人也會用毒,不僅是法術,你要小心。不過,真中毒了也沒關系,數三下能跑回我面前,我給你救。”
夙夜微笑不語,青鸞在他的笑聲中纖手微揚,皎鏡頓覺一股涼意侵面而來。再看時,耳洞里竟穿過一線絲,裊裊的長絲那一頭,捏在青鸞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