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週, 凌然終於接到了任務,說是在某住宅區(qū)有小姑娘跳樓,讓黎醫(yī)生去檢查一下有沒有異常。
黎森感覺這個任務蠻容易的, 就讓凌然自己去。他說, 跳樓的人一般去意已決, 不會再作糾纏。只要引渡人給了法子, 就能輕鬆渡走。
凌然嘴裡嘟囔著, 好不容易週末睡個覺,還睡不安生。這一大早的,就要碰這些倒黴事。她開著GPRS導航, 迷迷糊糊找到那個小區(qū),只見周圍已經被圍住, 有警車在那邊停著, 看起來倒是一片嚴肅蕭索的氣氛。
凌然四處走走瞧瞧, 一開始倒沒看出什麼來,就是走到拉起來的警戒線附近時, 感受到一陣涼意。
她撓撓頭,再走近了一些,確實感覺到有點冷。之前的經驗告訴她,這事應該不簡單,那個小姑娘估計就在這附近。
繞著小區(qū)走了一圈, 她終於在一棵大樹底下看見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 只是衣服上染著觸目驚心的血, 遠遠看上去, 就很引人注目。
凌然走過去, 指著天臺輕輕地問了一句:“你昨晚,從那上面跳下來了?”
“你能看見我?”小姑娘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是啊, 我是專門幫你們這種人的專業(yè)人士。我跟你說,只要你想走,很快就能走,輕鬆無痛苦的。”
“誰想理你啊,阿姨。”小姑娘冷冷地丟出一句話來。
“什麼?!?!”凌然震驚了。她不過二十五六,還是如花的年紀,長得也年輕,還是第一次被中學生喊阿姨的,現(xiàn)在如同受到一萬點暴擊。
“你喊啥都好,非要喊阿姨,這我就不能忍了!”凌然頭頂如同有一叢火焰“騰”地躥了起來,她頓時沒了耐心,衝上去就揪住了小姑娘的衣領,怒道:“你到底走不走,說!你不走,在這裡啥也做不了,還給別人添麻煩。今天你遇到我是你的運氣,要是被其他捉鬼人看見了,上來就是直接給你打散了,你信不信?”
“你……”小姑娘一雙眼睛瞪得巨大,不可相信地望著她:“你想做什麼?!我都這麼慘了,你還這樣,你是魔鬼嗎?”
“說吧,你哪裡慘了?”凌然聽到,突然想起還有正事沒做,就鬆開了她。
哎,他們這一行也是苦,整天要去案發(fā)現(xiàn)場不說,還得聽這些悲慘的人述說他們的痛苦,做一個沒有感情的垃圾桶。真的是,難上加難。
“我爲啥要告訴你啊,阿姨?”小姑娘依然是口出狂言,對她毫無畏懼。
“你這小姑娘咋這麼討厭啊?!”凌然快氣瘋了,但她也不能對她做什麼,只能乾瞪眼。
沒辦法,遇到這麼個討人厭的小姑娘,也只能來硬的了。凌然伸出手掌,用溫暖的紅芒包裹住小女孩,很快,便進入了她的回憶之中:
小姑娘在教室裡站著,周圍都坐著她的同學,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神注視著她。
小姑娘正在和自己的老師頂嘴,她穿著修改過的校服,把衣服下襬改得很短,把褲腿改得很窄,老師讓她把校服換掉,她偏不,在全班人的注視下,她正不斷地回懟著老師。
她的老師是個年近四十的女子,如今也已氣得臉色鐵青,看來是忍得很辛苦,才能不說出特別難聽的話。
之後,小姑娘被罰在走廊上站著,許多匆匆走過的同學都在對她指指點點。
站了一下午,這麼多人,並沒有一個上來和她說話。最後放學的時候,她也是自己一個人背上書包出門去,留下一個落寞的身影。
走出校門的時候,她聽到旁邊有兩個隔壁班的女孩子在小聲地說:“就是她,天天在外面拽得跟個什麼似的,她家不過就是個做小生意的,有什麼可得意的?”
“是啊,聽說她沒有媽,早丟下她和她爸跑了!她爸也是個沒文化的,哪能教出什麼好人來?”
“她天天在外面和人打架吧,和老師吵架,也沒個女生的樣子……”
“你們說什麼?!”小姑娘跑過去,齜牙咧嘴地兇她們。那兩個女孩一聽都嚇得跑了。
“滾!傻X!”小姑娘一臉兇兇的樣子,朝她們逃離的方向唾了一口,但很快臉上又恢復了落寞。
她回到家裡,卻看到沒出息的父親躺在二十平方米的家裡抽菸的頹廢身影。
“爸,不要再抽了!”她上去把他的菸蒂搶了過來。
“今天,還是沒什麼人買我的腸粉……”她父親口中喃喃,眼中無光。
“你明天再換個地兒,肯定會有人買的!”
“沒用的,沒用的!”她父親忽然喊了起來:“現(xiàn)在他們都去店裡吃,沒人從路邊的髒推車裡面買!之前借的錢都快花光了,女啊,你爸沒用,你也沒用,咱倆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第二天,小姑娘看到她爹在屋中自盡的身影。
她報了警,呆呆地看著警察在家中進進出出,彷彿靈魂出竅。
小姑娘一星期沒去上學,後來,她還是去了一趟,又被老師喊到了辦公室。老師以爲她逃課,先把她批了一頓,後來又開始細數她之前的一條條“罪狀”,讓她認錯。
她首次沒了鬥志,眼神呆滯,呆呆地望著前方,什麼也沒說。
她什麼也不想說,也不想把自己悲慘的情況告訴這些人,她想至少在學校裡,保持一個驕傲的樣子。
她回到教室裡,趴在桌上,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趴了一整天,沒有一個人來和她說話。
那個晚上,她回到冷冰冰的二十平米的家中,望著這個一無所有的家,忽然笑了:“是啊,你沒用,我也沒用。可能咱倆是真的過不下去了吧。”
凌然猛地從回憶裡抽離了出來。
她覺得腦仁疼,呆呆地望著小姑娘,苦笑了一下:“嗯,你是真的挺慘的。”
“這種事,不用你告訴我。”
“我還是送你走,好麼?這樣你至少可以去陪陪你爸,讓他不擔心。你去了以後,快點投胎,做個快快樂樂的人吧。”凌然想了想,絞盡了腦汁才擠出這番話。
“做人,就會好了麼?人世間這麼苦,我真不想去。”小姑娘嘆息著:“你別說,做人真苦啊,連死了都還不能安生,還要去顧及這麼多事情。”
“很快你就會忘記這些的。”凌然想了想,這個孟婆湯,效果估計是槓槓的吧。
小姑娘也鬆了口氣,閉上眼睛,很快就走了。
這個差啊,是真難。每天看這些人間悲劇,也許真的會抑鬱吧。凌然嘆了口氣,拿出手機打電話給黎醫(yī)生。
“喂?”
“黎醫(yī)生,我想你了。”
“怎麼?你辦完事了?”黎醫(yī)生溫柔的聲音縈繞在耳際。
“我說我想你了,你怎麼就知道工作?!你這人怎麼這麼無聊呀!”凌然有點生氣了。
“呵呵,那你來醫(yī)院找我吧。”
“嗯。”凌然掛掉電話,匆匆朝醫(yī)院走去。不知從何時開始,凌然聽到黎醫(yī)生如此平靜的聲音,內心也會真正地平靜下來。
唉,啥時候才能和他雙宿雙飛呢?凌然再次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