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裡, 燃著柴火,火苗竄到空氣中炸裂成火星子,瞬間又消失不見, 廟外天已經全黑了, 下著悠悠揚揚的雪, 冷風好像要彰顯自己的厲害, 呼呼的響個不停。
任憑屋外風雪交加, 銀淼只覺得自己全身暖乎乎的,冰凍的血液都暢快的流淌著,他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 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因爲實在太過於舒暢忍不住搖了搖尾巴, 這才發現不對勁, 他昏倒前明明是人的模樣, 怎麼又變成蛇了呢。
銀淼上次以真身到人界,雖說已經過了兩百年但畢竟差點便喪了小命, 印象實在深刻,難免有些後怕,他全然清醒,猛的睜開圓滾滾的眼睛,骨碌骨碌警惕的打量著四周。
映入眼簾的是一抹竹青色, 他眨巴著眼睛, 伸長了頭看去, 橙黃色的火光將蔣遇雁的面容照得明亮, 從他的視線便見蔣遇雁鋒利的下顎角, 一如既往的疏離感,卻又因暖色的光顯得柔和些許。
銀淼剎那間心跳如雷, 只呆呆的看著,眼睛都忘記了眨,原來,竟是蔣遇雁把他帶走了麼?
蔣遇雁察覺到銀淼的目光,垂眸,嘴巴微微張了張,“醒了?”
銀淼下意識的嚥了口口水,眨巴著眼睛愣愣點頭,想說話,才發覺自己還是小銀蛇的模樣,正想幻做人形,忽然又有點捨不得,若他變成人,便不能離蔣遇雁這麼近了。
就在要猶豫之時,蔣遇雁不知從何處拿出一顆剝了殼白白嫩嫩的雞蛋,修長的指伸到銀淼面前,聲音很輕,“吃吧。”
銀淼受寵若驚,也不知哪裡來的膽子,蛇身忽然便攀上了蔣遇雁的手臂,在蔣遇雁的手臂上盤旋著,然後小心翼翼的去看蔣遇雁的神色,發覺他只是微微抿了下脣,並沒有阻止自己,不禁心花怒放,張嘴一口吞進蔣遇雁手上那顆看起來可口至極的雞蛋。
他吃得急,沾了蔣遇雁一手的口水,蔣遇雁神色複雜的望著自己指尖晶瑩剔透的粘稠液體,但沒有發表意見。
銀淼吧唧吧唧的把雞蛋給吞了,然後歪著腦袋看蔣遇雁,兩人再一次離得這麼近,他能見到蔣遇雁琥珀色眸子裡映著的火苗,以及自己的蛇身,額頭上的一抹紅尤爲鮮豔。
破廟裡很安靜,能聽見柴火燃燒的聲音,夾雜在呼嘯的風裡,很是安逸。
“銀淼。”蔣遇雁忽然喚了他的名字。
銀淼一怔,蛇尾擺了擺算是迴應。
“還是打算跟著我麼?”音色低低,帶了點猶豫。
銀淼眼睛一亮,拿蛇頭在蔣遇雁的掌心蹭了蹭,很是乖巧的模樣,他何止是要跟著蔣遇雁,他想報恩,想跟一輩子。
蔣遇雁眸子裡閃著難以分辨的情緒,“哪怕我一而再再而三甩開你,你也要跟著麼?”
銀淼拿蛇信子輕輕在蔣遇雁的掌心舔了下,然後伏在他的掌心,眼睛清澈如泉,一眼見到底皆是執著。
他不怕蔣遇雁甩開他,他怕蔣遇雁視他而不見,可是若是真的熟視無睹,今日又怎麼會救下自己。
銀淼歡愉的擺著尾巴,他便知曉蔣遇雁不是真的冷血之人,兩百年前,蔣遇雁不會見死不救,兩百年後,蔣遇雁依舊會伸出援手,這是他心心念唸了兩百年的上神,怎麼可能會看錯呢。
蔣遇雁靜靜看著盤在他手臂上的小銀蛇,沉默半晌,似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策般,認真道,“你想跟便跟著吧。”
聞言,銀淼純淨的雙眼亮若星辰,蔣遇雁答應自己跟著他了,頓時欣喜若狂,不顧身份順勢繞著蔣遇雁的手臂往上纏在了蔣遇雁的脖子上。
蔣遇雁不贊同的擡手要去把銀淼扯下來,銀淼卻親暱的拿腦袋在蔣遇雁的臉頰上蹭著,仿若蔣遇雁養著的最乖巧的一隻小寵,那般急切的表露自己對蔣遇雁的心意。
蛇是冷血動物,但那一刻蔣遇雁卻仿若感受到了銀淼的溫度,一點一滴滲入他的皮膚裡,溫暖了他從未品嚐過何爲情感的心絃。
天界是無情的,凡神者,剔除七情六慾,蔣遇雁也是無情的,千年來,未曾有如銀淼這般的存在,他覺得新奇的同時又有些不捨這溫暖。
罷了罷了,若是要跟著,便跟著吧。
蔣遇雁又何曾可知,便是他這一念之間,導致此後二人走向糾纏不休的道路——如飛蛾撲火,如業火化灰,難分難捨。
小雪下了幾個時辰,君府倒是一派暖意,楚季今早將明日要啓程倉夷之事告知了君免白,結果好不容易哄回來的人又生了一天的悶氣,竟是連和他告別都不肯。
用過晚膳,楚季便著手收拾細軟,如梓來過一回,兩人商討好明日上路時辰,如梓前腳剛走,楚季的房門便被悄悄的打開了。
還未回頭,竟然從背後被人抱了個滿懷,楚季無奈一笑,然後瞬間拿手肘打向身後人腹部。
君免白靈巧一躲鬆開楚季,不滿道,“抱一下都不成。”
楚季連頭都沒有回,將包袱打好結,拎了拎纔回,“你這叫偷襲。”
“那又如何?”君免白絲毫沒有悔改的意思,轉身一坐便坐到楚季的對面,笑吟吟的盯著楚季的臉,忽然道,“明日我和你一起上路。”
楚季眉頭一皺,這纔看向君免白,發覺他雖是笑著的,但不似玩笑話,不贊同的說,“你知道我去哪?”
君免白頷首,“倉夷,怎麼?”
楚季輕輕一笑,拿放在桌面上的斬雲劍鞘戳了戳君免白的手臂,調侃,“沒怎麼,怕你這隻兔子精被打成原型罷了。”
君免白就知曉一旦楚季知道他的真身便免不得要拿這件事來笑話他,可他天生就是隻兔子,這事改不了。
但他也不敢得罪楚季說出整個倉夷都不夠他打這種話,只得笑道,“我若想去,誰都攔不住我。”
楚季坐下來,倒了杯茶,茶水已經冷了,但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直接飲盡,心中斟酌著君免白話裡的可行性。
此次回去倉夷,不知何時才能再下山,但若是自己把一隻妖帶回倉夷,那是壞了規矩,讓師尊和三位掌門知曉了,必定逃不過責罰。
君免白見他搖擺不定,伸著手勾住楚季的袖子,拿出看家本領來,放軟姿態,眉眼都是軟的,“難不成,道長便捨得下我麼?”
楚季明明知曉他這模樣是裝的,但總歸是他吃他這一套的,可還是拂了手,瞪他,“少裝可憐。”
話鋒一轉,已然有了妥協之意,“你容我想想。”
倉夷派自古沒有帶外人上山的道理,如梓向來墨守成規,要說服他帶君免白上路並非易事,況且楚季也不願爲了一己之私便做出欺瞞如梓的不義之事。
世間事向來難兩全,楚季見君免白殷切的看著他,思量半晌纔開口,“這樣吧,我師兄也知曉你爲了我捲入禍端,他不是不講理之人,我同他商量再做決定。”
君免白本來笑著的臉微垮下來,不鹹不淡道,“道長就知道師兄。”
楚季拿已經睨他,憋不住笑出來,“你又吃的哪門子醋?”
“我從小吃醋長大的不行麼?”君免白說得臉不紅心不跳,邊說著還邊湊到楚季身邊,把手擡到楚季面前,“不信道長聞聞。”
楚季哭笑不得,“是夠酸的。”
君免白還想湊近,被楚季一手擋了,順便下逐客令,“時辰不早,我還得去找我師兄,你回屋去吧。”
君免白只得收回手,不情不願的起身作勢要回屋,楚季正想誇他這回倒是聽話,但還是小瞧了君免白。
他方纔走出兩步便忽然轉過身重重在毫無防備的楚季臉上親了一口,末了,還得意的衝楚季挑眉笑,揶揄著,“道長好滋味。”
氣得楚季摸著臉想衝上去打他,但人已大搖大擺的出了屋子,楚季低頭笑了下,再擡眼皆是柔情。
他想,一旦解開了心裡過不去的關卡,不管君免白是妖是人,是男是女,對於自己而言,便只是君免白而已。
那些無端的糾結似乎便只是與自己對抗的一場拉鋸戰,實在無趣。
楚季脣角微揚,擡腳便出了屋子,直往如梓的住處而去。
他便是捨不得君免白又如何,誰都不知來日會是如何,但若有君免白在身旁,來日似乎也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次日,君府的門口,三匹大馬筆直的站著,油亮的皮毛,精壯的身軀,馬背的馬鞍鋪了柔軟細墊,小雪依舊還在下著,天地一片冰寒,馬兒搖著頭抖了抖,抖去細雪。
從屋裡出來三個氣質各異卻同樣引人注目的男子,楚季走在最前頭,大步流星走向一隻紅褐色大馬,身姿矯健,動作行雲流水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對著那兩個溫吞之人扯出一個爽朗的笑容,“看誰日落之前能出了鄔都,慢的那個今晚守夜。”
說著,有力的雙腿一夾馬腹,絲毫沒有等其餘二人的意思,揚鞭而去,只見其背影如風,頃刻便竄到了街頭。
君免白和如梓對望一眼,君免白輕笑,“爲了不守夜,我先行一步。”
便率先上馬追隨楚季而去,而如梓望著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姿,皆是意氣風發銳不可當的模樣,神色微頓,半晌才收回目光跟上。
雪花飄飄,似乎下不到盡頭。
向叔抱著小黑狗慢悠悠從門口走出來,對著嘆氣,“唉,以後就剩我們幾個相依爲命了。”
小黑狗——誰要和向日葵,牡丹和曇花相依爲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