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高視野越開闊, 可楚季卻覺得自己的心像被困在一個框架裡頭,逃不出撞不破,令他寸步不得離。
蔣遇雁不是多言之人, 但一路的視線都不由自主落在楚季面容上, 楚季原先覺得沒什麼, 但蔣遇雁盯了他小一個時辰, 便有些不自在了。
“縱然我是秦宇的一魄, 你也不必這樣看著我吧。”楚季輕咳嗽兩聲,調(diào)侃道。
蔣遇雁隨即一愣,淺笑, “我初次見你,便以爲(wèi)是我?guī)煾杆蓝鴱?fù)生。”
他口氣清淺, 但楚季卻在其中聽得了些悽然, 七百年了, 他竟還如此想念著秦宇。
沉仞是如此,蔣遇雁亦是如此,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秦宇的傳說卻一直沒有斷過,到底是怎樣一個存在,才令人千百年都念念不忘。
楚季忽然很是好奇,“你可否給我講講秦宇?”
似乎只要談及秦宇, 就連寡言的蔣遇雁也變得善談起來, 風(fēng)呼嘯而過, 他清淺的音色夾雜著風(fēng)中, 一併灌進楚季的耳裡。
“我?guī)煾搁T下只有我一個徒弟, 當(dāng)年我拜在他門下時也不過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小仙,可師父卻並無身份偏見, 不吝教誨,將其畢生所學(xué)傳授於我。”
蔣遇雁回想起過往日子,面上染了些許笑意,“師父爲(wèi)人豪爽,無事之時便於院中飲酒,每每都得喝得酩酊大醉才肯罷休,但凡我勸酒,他便笑回我句人生在世須盡歡,我記至今日,卻難承其意。”
楚季眼前似乎浮現(xiàn)一個灑脫瀟灑之形象,酒香,花濃,他於其中醉生夢死,醒後又是金縷衣加身,揮手便是千軍萬馬氣魄動天地。
“我曾隨師父震亂三回,一回,他手中金槍一揮,金光滿天,敵軍盡滅百十,”蔣遇雁神色肅穆,“一回,他醉酒方醒,帶著渾身酒氣上戰(zhàn)場,於朦朧之中便令對方全軍覆沒,也便是這回,三界尊稱他一聲九天戰(zhàn)神。”
楚季尊敬之意油然而生,少年將軍酒醉未醒上場殺敵,年少輕狂卻又勢不可擋,難怪三界無一不對其欽佩。
蔣遇雁沉默半晌,面色沉寂下來,“第三回,是魔界妄想稱霸三界之時。”
楚季眉頭微微攏起,也就是從這一次開始,沉仞和秦宇定下三月之約,而最終,秦宇將沉仞封於混沌五百年,他自己則身受重傷而亡。
蔣遇雁曾經(jīng)目睹過這場戰(zhàn)亂,那沉仞和秦宇兩人之間的恩怨他是否得知一二。
還未等楚季發(fā)問,蔣遇雁便接著道,“我知曉你想問什麼,我亦能給你些許回答,但一切還得等六魄歸元后,我再告知。”
楚季靜靜看著蔣遇雁,凝眉,他果真知曉來龍去脈,但他並未急著追問,蔣遇雁不肯講,勢必有他的道理,於是他頷首,不再多言。
天色光明時,天界玄北門大開,而楚季和蔣遇雁也從人界趕至天界。
守門的天將見了蔣遇雁紛紛行禮,卻將目光落到身後的楚季,爲(wèi)難道,“上神,天規(guī)有令,人界生靈不得進入玄北門,還望上神不要爲(wèi)難小的們。”
楚季好奇的打量著玄北門,煙霧繚繞之中,他望不進其中景象,想不到,他這一生竟還有機會進天界,也不算枉走一遭。
蔣遇雁冷聲,“凡事有我擔(dān)著,無需多言,楚季,隨我來。”
楚季頷首,對著兩個天將挑脣一笑,那兩個天將只得讓開道路給他們進去。
進了玄北門,煙霧漸漸散去,顯現(xiàn)出原來的樣貌,只見一道寬大的白色天梯直通而上,擡眼望去,一座純白的宮殿坐落中間,純淨(jìng)得不然塵埃一般,氣派輝煌,極具壓迫感。
原來,這便是天界,楚季在心中默唸一聲,便隨著蔣遇雁踏上天梯,一步一階,總共八十一階,待到站臺上,便見得宮殿外守了幾個天兵。
楚季仰著頭,宮殿白玉砌成的牌匾恢宏大氣白玄殿,天尊乃爲(wèi)白玄帝君,天地開闢而生,統(tǒng)領(lǐng)天界萬載,聽聞其寬厚潤澤,不喜殺戮,是以萬年來天界無一反者。
“稟告白玄帝君,蔣遇雁攜盜取寒冰川秦宇將軍六魄之人前來覲見。”蔣遇雁沉聲吩咐著,頓時便有天兵進了白玄殿。
不多時便聽得天界鐘聲大作,輕靈悅耳傳便方圓百里,楚季凝眉,蔣遇雁解釋道,“是帝君在召喚仙君上神前來殿中。”
這樣講來,是要公開審判自己了,楚季微微一笑,腰間的鎖魂袋變得愈發(fā)沉重。
不到三刻,天梯便聽聞?wù)勗捖暎境聊耐氯ィ灰姼魇较删娂娗皝恚笥医活^接耳的談話。
待有仙君上前見得蔣遇雁,紛紛作揖行禮,“小仙參見上神。”
仙者,修爲(wèi)不到千年,神者,乃千萬年之修行,蔣遇雁是爲(wèi)上神,至今當(dāng)爲(wèi)一千三百歲。
有幾個修行尚淺的小仙打量著楚季,訝異爲(wèi)何會有人出現(xiàn)於此,而不過一時,陣陣驚呼想起,紛紛大喊,“秦宇將軍?”
楚季一直沉默不言站於一側(cè),聽得仙君上神一陣高過一陣的驚呼,不由覺得趣味,挑脣一笑,“各位仙家認(rèn)錯人了。”
可卻有個聲音驚喜的大喊,“秦宇將軍最愛如此笑法,是秦宇將軍不錯。”
楚季的笑頓時僵在嘴角,他打小不大笑之時便是脣角微微卷一個弧度,他以爲(wèi)天性使然,如今才明白原是秦宇的影子自幼便鑲嵌於自己身上。
他再也笑不出來,站在此地忽然有股無力感。
蔣遇雁適時替他解圍,“帝君在大殿等候已久,還請各位仙家進去吧。”
那些仙君上神一邊進殿,一邊還回過頭來看楚季,嘴中唸唸有詞,“像,太像了......”
楚季無聲嘆口氣,若是可以,他何嘗希望頂著別人的樣貌過一生?
蔣遇雁做了個請的手勢,“進殿吧。”
楚季知曉今日他面對的可能會是千方質(zhì)問,便收斂神色,不卑不亢的邁開步伐進了白玄殿。
殿中百來號仙家已按部就班站好,而大殿中央有一位空著,看來那白玄帝君還未出現(xiàn)。
所有目光刷刷刷的落在楚季身上,楚季硬是承受下來,不多時,大殿之中響起天尊到之聲,楚季好奇的擡頭去看。
一箇中年男子身著一裳深灰長袍從側(cè)殿而來,眉眼已有些細(xì)紋,但目光很是慈和,楚季想起傳聞果真不假,白玄帝君爲(wèi)人寬厚,待物潤澤,是爲(wèi)良君。
白玄坐落,百仙作揖行禮,蔣遇雁和楚季站於殿中,白玄很快就將目光落在楚季臉上。楚季分明見著他眼中的驚喜和震驚,甚至於百仙禮未成,白玄便已經(jīng)緩緩站起來,難以置信般,“秦將軍......”
又是一個將他認(rèn)錯的,楚季作揖,“帝君。”
再怎麼相似的面容,行爲(wèi)舉止究竟是不同的,白玄很快便發(fā)覺自己失禮了,又緩緩坐下來,但依舊難掩欣喜,“蔣仙家,這便是你和本君所言與秦將軍相似之人?”
蔣遇雁垂眸應(yīng)答,“回帝君,正是,不僅如此,他手中所握便是前日在寒冰川被盜走的秦將軍六魄。”
此言一出滿殿譁然,連白玄面色都一變。
楚季卻不爲(wèi)所動,不禁想,若這些仙君上神知曉自己便是秦宇一魄所幻化而成,不是更得震驚至極。
白玄面色沉下來,“蔣仙家,你把事情一一告知。”
蔣遇雁望了一眼楚季,滿堂仙家之中,獨他爲(wèi)人,卻無絲毫怯意,反倒神色自然,他心中微微動盪著,七百年前與秦宇一同站於殿中的場景仿若重現(xiàn)。
晃了晃神,蔣遇雁擡眼,擲地有聲,“帝君,七百年來寒冰川無人踏足,也正是因此無人察覺二十年前寒冰川有變。”
秦宇逝世後,白玄爲(wèi)不讓後人打擾其安息,下令天界衆(zhòng)仙不得踏入寒冰川一步,就連身爲(wèi)秦宇弟子的蔣遇雁也未曾踏足,若非此次清虛逆天算卦象,又拼死上九霄,便無人知曉二十年前寒冰川之異變。
蔣遇雁心中苦澀,七百年了,秦宇的七魄困於寒冰川之中是如何孤獨肅穆,那樣於天地逍遙之人,是怎樣熬過那徹骨冰寒?
滿殿豎耳傾聽,皆想知曉這短短二十年來發(fā)生了什麼。
“二十年前,我?guī)煾敢黄瞧票鲭E落人界幻化爲(wèi)人,而眼前楚季,正是我?guī)煾敢黄撬儯娜菝脖闶亲詈弥C明。”
蔣遇雁話落,大殿如同沸騰的熱水一般燒滾起來,全部的目光皆凝聚於大殿之中的楚季身上。
少年一身茶白間藍衣,神色冷冽傲然,絲毫沒有因爲(wèi)蔣遇雁的話語而微動神情。
“我斗膽帶其上九霄,”蔣遇雁竟是直直跪下去,字字句句重重而出,“只願帝君能查明楚季身份,若只是巧合便罷,若他果真乃我?guī)煾敢黄牵€望帝君念我?guī)煾肝羧展冢钏咂菤w元,得以善終。”
楚季望向跪殿中的蔣遇雁,忽的明白對於蔣遇雁而言,秦宇究竟意味著什麼,那不僅僅是蔣遇雁的師父,更是七百年來他的信仰。
而自己陰差陽錯爲(wèi)秦宇一魄幻化而成,蔣遇雁自然而然將對秦宇的情感轉(zhuǎn)移於自己身上,可即使他是秦宇一魄,即使容貌再相似,他終究不是秦宇。
蔣遇雁只是,太想念秦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