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錢寧(十六)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奶油的甜香味,可張天琪卻覺的嗆辣刺鼻,他在昏暗的街燈下劇烈的咳嗽,腦部充血,雙眼赤紅,那些吃進肚子里的酒菜一陣翻攪,他忍不住吐了起來,眼淚不知不覺的滾出了眼眶,沿著顫抖的睫毛下滑,他吐光了胃里所有的東西,喉嚨里甚至都沁出了血。
錢寧在客廳呆坐了一夜,直至天空放亮,被晨曦刺痛了干澀的眼睛,他才呆呆的起身,簡單的收拾了些行李,一手拖著箱子一手抱著貓離開了住處,他不是怕張天琪折回來找他麻煩,只是不想在這里呆下去了。
錢寧住進了杜君浩和路希以前的住處,空置了數月的老房子里染了一層塵埃,錢寧揭了沙發上的防塵罩便睡下了,他太累了,前所未有的疲憊讓他什么都不想想不想管,這一覺睡了很久,被錢小歪踩著下巴叫醒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平日里驕縱的不得了的貴族貓眼巴巴的看著錢寧,小樣兒委屈的不得了,它一整天水米未進,肚子早就餓了,忍到現在才叫醒錢寧也不知道是太通人性心情錢寧還是在和錢寧賭氣。
錢寧從自己的雙肩包里翻出兩根不知道什么時候塞進去的火腿腸,錢小歪吃的狼吞虎咽,完全不見平日的優雅嬌貴,可見是真餓壞了。
錢寧看了看時間,撥通了路希的電話,告訴他自己住進來了,不知道是睡的太久還是太久沒有喝水的緣故,開口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啞的,他有些后悔在這種時候打這通電話,怕路希擔心,草草說了兩句沒事,他很好之類的話就掛了。
可饒是這樣,他那總是擔心他會輕生自殘的好友還是趕來看他了,見他無精打采,有氣無力,路希不由蹙起了那雙秀麗好看的眉毛:“這就是很好?”
錢寧揉著浮腫的眼皮道:“全須全尾,一個零件沒少,還不夠好?”
路希無奈的橫他一眼,轉身進了廚房,打開水閘,電閘,煤氣,又從某個旮旯里翻出兩小瓶旅行裝的洗發水沐浴露,讓他拿著東西去洗漱。
冷水迎頭澆下,沖刷過麻木漠然的身體,刺激著深埋著的疼痛,錢寧背過身將額頭貼在了冰涼的墻壁上,臉上一片水痕,分不清有沒有眼淚混雜其中。
錢寧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墻邊的餐桌上已經擺上了路希叫的外賣,錢寧打著赤膊晃到餐桌前,身上就掛著一條松垮垮的牛仔褲,腰側有片形狀奇特的胎記。
路希看著他明顯清減了一圈的小腰,忍不住蹙眉道:“你都快瘦脫相了。”
錢寧咧嘴一笑:“這叫骨干美。”
“活人才叫美。”路希有些嫌棄的瞥他,“別笑了,真難看。”
錢寧訕訕的摸了摸鼻子,挺識趣的沒去招惹責怪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好友。
錢寧吞下一口清蒸茄泥,指了指桌邊的酒:“不是給我的喝的?”
路希道:“先吃飯,墊墊肚子再喝。”
錢寧埋頭吃飯,吃的差不多了,路希就把酒開了,不勸也不攔,看他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喝的暈暈乎乎的時候,錢寧把頭靠在了路希的肩膀上,像是在笑又像要哭:“小喵,我難受……”
路希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很輕,就和拍小孩兒似的:“有事全放在心里憋著,不難受才怪。”
這天晚上路希沒回家,聽錢寧顛三倒四的說了很多話,陪他耍了大半宿的酒瘋,那些壓抑在心里的負面情緒,說不出口的話,毫無保留的倒了出來,人也被掏空了似的昏睡了過去。
隔天路希也沒急著回去,先是幫他屋子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又連哄帶拽的帶他去了超市,幫他置辦了一些日常用品。
下午的時候杜君浩過來接路希,路希瞬間從沉穩大哥哥變成了賴了吧唧的小崽子,跟他爸嬉皮笑臉,撒嬌賣萌,雖然這個過程是背著錢寧進行的,但錢寧還是發現了路希的用意,他這好友想把他弄到家里去住幾天。
看著脾氣硬的跟石頭似的杜君浩被兒子磨的哭笑不得,幾次伸手拎他耳朵又舍不得使勁兒,錢寧都快崩不住笑了。
不過最后路希還是沒能達成所愿,倒不是杜君浩不同意,而是錢寧不想去打擾人家的生活,路希已經幫他夠多了。
錢寧酒后失態也失憶,但他能從路希的態度判斷出來,自己大概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出來了,路希擔心張天琪找他麻煩,他自己倒是沒有太大感覺,他的生活,甚至他的人生已經毀的面目全非了,最后一搏也沒搏出一個機會,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個死,他說自己怕死,其實他不怕,人活的都沒個人樣了,還有什么可怕的?
錢寧換了住處,卻沒有躲起來,他依舊去學校上課,依舊遭受著同學的議論鄙夷,生活給他什么,他就接受什么,活著就是熬時間,日復一日的煎熬著承受著,等待著張天琪的報復或者下一個幸與不幸。
這個夏天異常悶熱,連冒出的汗水都粘膩的如同蟲子一樣,在身體上蠕動爬行,無法干干脆脆的淌下來,錢寧摘下汗濕了一圈的棒球帽,在身前煽著風,晃晃悠悠的公交車里十年如一日的悶熱擁擠,站在錢寧左側的年輕女孩用帶著香味的手帕紙捂著口鼻,對上錢寧無意瞥來的視線,居然紅了香腮,錢寧移開視線,漠然的看著窗外。
已經快一個月了,他自己都沒想到,狠狠的得罪了張天琪的自己竟然安安穩穩到現在,沒被打擊報復,沒被抓到哪個暗巷或者地下室里拳打腳踢,張天琪就像忽然從他的生活里蒸發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距離杜家舊居最近的車站步行也要二十分鐘,錢寧進門時T恤都快濕透了,他招呼著“小歪,我回來了。”扒了外衣外褲,都沒等錢小歪從臥室出來他已經奔進了浴室。
正酣暢淋漓的沖著冷水澡,被他隨手扔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錢寧關了水,用浴巾在腰間一圍去了客廳。
“吃午飯了嗎?”電話那端的人語速不緊不慢,一副閑聊的口吻。
“沒呢,在洗澡,有事?”錢寧一手扯著浴巾一手拿著電話折回浴室。
路希道:“也不算有事,就是我最近比較忙,沒時間陪你玩,你沒事別來我這了。”
錢寧一愣,隨后問:“忙什么?”
路希“哎喲”一聲輕叫,埋怨的咕噥:“干嘛啊?”
給了兒子一個腦瓜崩兒的杜君浩淡聲道:“有話直說。”
“不想提他,破壞心情。”路希揉著后腦勺哼哼了兩聲,到底還是直說了,昨晚出來遛狗的時候,他看到張天琪了,那廝又搬到水岸河亭住了,路希怕錢寧過來撞上他,提前給錢寧報個信兒。
錢寧聽了靜了幾秒,應道:“知道了。”
路希不放心的說:“有事給我打電話,一定要打,不然揍你。”
“嗯,放心吧。”錢寧覺的好友那囑咐小孩兒的語氣有點好笑,“我都這么大人了,還能不知道輕重緩急?”
路希哼哼:“知道個毛線球兒,你就會憋著,啊,爸,你干嘛又彈我?”
杜君浩:“羅嗦。”
為了讓好友少挨兩個腦瓜崩兒,錢寧這邊先掛了電話,他心不盲眼不瞎的,哪能看不出那對父子之間的微妙小電流和那個當爹的對兒強大的接近實體化的獨占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