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艾老先生很看好楊沐,雖然他從未接觸過賬務,但是勝在聰明,一點就透,還能舉一反三,還有什麼比一個聰明好學的學生更讓先生高興的呢。楊沐的謙遜、禮貌、勤奮、孝順、善良、正直,都讓艾老先生讚不絕口,做賬房最重要的是什麼,就是人品啊。一個誠實可靠的賬房可是東家千金難求的,從這點上看,吳員外極會識人用人。
艾老先生對楊沐是傾囊相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僅教他如何管理賬目,還教他種種商鋪經營管理的技巧。吳員外也擔心楊沐年少,恐不能服衆,所以特意從吳村趕過來,將他引見給各個鋪子的掌櫃及賬房,在極短的時間內,大家都知道了這個新來的小楊先生是倍受東家和艾先生推崇的。
楊沐初入社會,沒有任何經驗,一切都是懵懵懂懂,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負擔重,所以懷著感激的心理,加倍努力地適應新環境、新身份,他將照顧母親之外的精力全撲在了鋪子上。艾先生對他說過,一個好的賬房,不僅要熟知手頭的各類賬目,還要熟知鋪子裡經營的各種貨物的特點,包括用途、質量、品級等的區別,也要知道各種日常開銷的花費水平,比如吃飯、僱車船、住客棧、請人工等的花費,知道每一筆賬進出的由來,這樣纔好對東家有交代。
楊沐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覺得一切慢慢就緒,應對起來不那麼吃力。只是每天對著母親時,會覺得愧疚,母親爲了不麻煩他,很少喝水,儘量減少便溺的次數,楊沐看著母親乾裂得起皮的脣,心裡很難受。他擔心母親在後頭叫他沒聽見,便在賬房裡裝了一個鈴鐺,將鈴鐺的另一頭按在母親的牀頭,一有什麼需要就拉繩子,但是鈴鐺響起的次數也很少。
楊沐急得嘴角起泡,母親還在病中,總不能因爲這些起居問題使母親病情更加惡化。艾先生同情這個孝順的少年,便將賬房隔壁自己的休息間騰出來,白天楊母就在那間房子裡活動,楊沐只需要一擡腳就能照顧到母親,這樣便解決了母子的難題,令他們母子倆感激不盡。
苦難是人生最好的老師。楊沐一路走來,命運雖然待他總是不公,但他卻遇到了許多善意幫助他的人,他無以爲報,只好盡心盡力照顧母親、竭盡全力地做事、踏踏實實地做人。這些經歷,使他在短短半年時間裡便迅速成長起來,這個時候的楊沐,再也不是那個對著病倒的母親束手無策的孩子了,而成了一個有擔當有魄力的青年。
楊沐每日忙碌,鮮少有空去翻看那些經史子集,每次接到顏寧的信箋時,就會生出一些感慨,那些立志求仕的讀書歲月恍若隔世,心中難免有些苦澀。但是一看到母親,那些念頭都拋到腦後去了,因爲收入穩定,母親的湯劑穩定,加上楊沐每日給母親推拿三次,楊母的病情有些微好轉,腿腳竟隱隱有了痛癢的感覺,這對忙碌的楊沐來說無疑是最好的回報。
這一日天氣晴好,楊沐將母親推到院子裡的桂花樹下乘涼。楊母手裡繡著一條絹帕,縣城人生活更講究些,繡莊對繡品的需求量極大,楊母倒是不愁從接不到活做,只是楊沐不讓母親那麼辛苦,只是接一點活計打發時間而已。楊沐坐在樹蔭裡看書,是一本從書肆裡買來的《太平御覽》,他如今得了閒暇,便看一看風物誌之類書,瞭解各地的風物人情,這些書原本顏寧愛看,如今楊沐不以舉業爲重心,倒是有時間看這些“閒書”了。若是顏寧看了,定會取笑自己吧。
想到顏寧,楊沐將目光從書中收回來,這幾日應是院試的試期呢。心裡有些牽掛,儘管知道顏寧才思敏捷,但是考場瞬息萬變,哪有百分百的把握呢,同時又十分期待,顏寧在信中說了,院試結束之後要來平城看看,體驗一下小橋流水人家的悠閒和愜意。楊沐想著顏寧,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楊母眼睛餘光瞥到兒子一個人在那傻笑,不由得好奇:“鐵蛋,你在想什麼呃?”
楊沐有些小尷尬,掩飾說:“這書上有個事說得挺好笑的。”
楊母有些狐疑,那樣子分明就是在思春,難道兒子在哪認識了什麼姑娘家?可是自打自己病了之後,就再也沒人上門提過親,兒子天天在自己跟前,沒見認識什麼姑娘啊。
過了幾日,吳記藕粉鋪前來了個身形修長的少年郎,夥計小王看得都錯不開眼珠了,心裡嘀咕:這人是男是女啊?說是男的,未免也長得太好看了,說是女的,又太過英姿勃發了吧,這身量也過高了點。那少年背了個書箱,進了店堂,東看一下西看一看,問了藕粉的價格,又問蓮子的價錢。小王一邊接待一邊想:這是來買東西的麼?不是走錯地方了吧,這裡不賣筆墨紙硯啊。
“小哥,你家賬房先生在麼?”小王聽到這好看的少年問,心裡打了個突,有些反應不過來:買東西找賬房?又見那少年笑瞇瞇地望著自己,便忙點頭:“在的在的。”
“在哪呢?還勞煩引見一下。”
小王總算明白了,他是來找小楊先生的吧。“在後頭賬房裡,客官您先等一下。”然後走到櫃檯後的一道門前,大聲說:“小楊先生,有位小公子找你。”他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少年“噗嗤”笑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楊沐從那扇門出來了,一擡眼,愣了:“顏寧?!”
顏寧笑嘻嘻的,作了個揖:“小楊先生,小生這下有禮了。”
楊沐紅了臉,瞪了他一眼:“又來搞怪!剛到的麼?”
顏寧笑道:“到了好一會了,參觀了一下貴店。”楊沐出來接了他的書箱,領著他進賬房了。
顏寧這次可謂是春風得意,果真中了個案首。放榜之後,捎了個信回家,直接就來平城了。楊沐得知他考試順利,嘴角都裂到耳朵根上了,比自己中秀才還高興。顏寧看他那傻樣,取笑了好幾回,但是心裡也跟著開心。顏寧看著他們的新環境,楊母的氣色好多了,病情也有好轉,楊沐也還是那個楊沐,心裡便少了些遺憾。
“你們這兒環境不錯啊,果真是小橋流水人家、楊柳依依、花重全城,是個靜養修心的好去處。”顏寧讚不絕口。
楊沐給他端了茶,滿懷歉意地說:“實在抱歉,顏寧,我現在還需要記賬,沒有時間陪你。”
顏寧白他一眼:“跟我還需這麼見外?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會打發時間的,不用擔心我。”其實就是哪兒都不去,就是這麼坐在他身邊,甚至無需言語,都能讓他分外安心和快樂。
楊沐做事的時候,顏寧就去陪楊母說話,或者推著她在附近的街巷轉悠。楊母到了平城,除了兒子和楊林,也沒什麼熟人,平時行動不便,只能待在屋子裡,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時間長了,難免有些憋悶。不是說楊沐不夠孝順,但是他才擔當重任,陪她出去轉悠的時間極少,況且有些話,也不能對兒子說。這回顏寧陪著她,能出去走走,自然非常高興。
“唉——”楊母嘆了口氣,“我這一病,鐵蛋就給我耽擱了。不僅不能去趕考,就連親事都要耽擱。”
顏寧停下來安慰她:“伯母您不要這麼想,我看楊沐現在這樣也不是不好,在他看來,那些功名富貴、如花美眷,全都及不上您重要。我自幼失母,知道這其中的苦楚,所以您能好好的,對楊沐來說就是最好的了。等您身體好了,楊沐也還是可以繼續趕考的,到時候還怕他娶不到好媳婦嗎?”
楊母聽他這麼一說,就開心了:“還是顏寧會說話,伯母聽了,心裡感覺就輕鬆多了。”
“您就該放寬心,好好養病,這就是對楊沐最大的幫助了。伯母,您看這個小猴子捏得,真是活靈活現。”顏寧走到一個捏麪人的小攤前,拿起一個小面猴給楊母看。
楊母看了看,又似在回味什麼:“真是像極了。鐵蛋小時候愛玩泥巴,小雞小鴨也捏得活龍活現。”
顏寧奇道:“是真的嗎?我竟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本事。”顏寧沒有兄弟姐妹,自小極少有玩伴,家裡長輩拿書本紙筆給他做玩具,從沒有給他買過此類小玩具,說也奇怪,他竟然沒有變成一副學究模樣,不能不說是天性使然了。
楊母笑了笑:“那是他還未念私塾之前常乾的事,每次見他玩這個,我總要罵他,因爲衣裳總是髒得不成樣子。後來唸了書,就不怎麼見他玩了。”
顏寧想一想,楊沐做的燈籠和一些小木工玩偶,都做得極好,想是有這方面的天賦吧,不由得微笑起來。最後顏寧也沒買那隻猴子,而是從小攤老闆那裡買了一團面泥,還有一些顏料,像撿了寶似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