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吳嚴所料,吳員外爲了慶祝兒子考取舉人,將流水席從自家門前一直襬到村口,一連吃了半個月。十里八鄉的人都趕過來湊這份熱鬧,吳村的人更是半個月都未曾動過炊火,頓頓都吃免費午餐。吳嚴中舉,爲吳員外掙足了面子,從今以後,再也無人敢說他家只是暴發戶了,以後也能躋身鄉紳一列了。儘管吳嚴接下來還有會試要比,但是已經無關緊要了,考得好只是錦上添花,考不好也沒多大影響,吳家有一個舉人就足以光耀門楣。
吳嚴的親事也隨著提上日程,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如穿梭一般往來於吳家,用吳慈的話來說,就是門檻都被踏陷了一寸。吳夫人每天聽媒婆誇口,張家的小姐如花似玉,李家的小姐聰慧喜人,劉家的小姐飽讀詩書通情達理……聽得雙眼直冒星花,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最後竟連平城的周知縣與菁州的黃知府都託人來說媒,說是自家的女兒風華正茂,尚未婚配,得知吳家二郎才貌雙全,不嫌其商賈出身,甘願下嫁。吳家如被天上落下的餡餅砸中,這些權貴一個個都願意下嫁自家,但是中了舉的只有吳嚴一個,這要如何處理才能不得罪那些大老爺們呢?自古民不跟官鬥,吳員外在生意場中混跡多年,深知其中的道理。吳員外私下同夫人埋怨,這老幺要是也中了舉,不就是什麼難題都解決了,同知府和縣太爺都結爲親家,誰也不得罪。
吳嚴對這些人不以爲然:你們非是看中了我的才,而是瞅中了我家的財吧。我娶你們的女兒,無異於娶了皇帝的女兒,碰不得說不得,這不是自找罪受麼?最後心一橫,同母親說:兒子私下戀慕同窗好友的妹妹已久,希望能夠共結連理。吳夫人便追問是誰家的姑娘,若是品貌皆佳,也不失爲良配。吳嚴嘆氣:他們家境只能算是普通,與咱家相去甚遠,恐爹孃不能同意。吳夫人到底疼兒子:你先同娘說,要是那家姑娘好,你也真喜歡,我去跟你爹爹說。吳嚴一咬牙:就是隔壁楊村的姑娘,我的同窗楊三寶的妹妹。
吳嚴其實同四喜也只有數面之緣,吃過幾頓四喜做的飯,四喜身上有農家姑娘的健康秀美,也有少女的清純羞澀,尤其是她小丸子的雅號令他印象深刻。但是具體有多愛慕倒是說不上來,頂多只是覺得嬌俏可愛,但是這趕鴨子上架的份上了,想來想去就數四喜比較靠譜。可憐四喜還不知道她被人拿來充數呢。吳夫人連忙找人去打聽四喜的情況,得知楊家只是一介船運老闆,不由得犯了愁。二兒子將來說不定要出仕做官的,最好是能娶個能夠助益他前程的老婆,再不濟也要娶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吧。
去打聽的人又來回話,說是四喜已經於年初說了婆家,這回吳嚴徹底死了心,想翻騰也翻騰不出如來的手掌心了,看來最終還是得乖乖走人盲婚啞嫁的老路。吳嚴想了個轍,等我會試完了再說親事吧,說不定我中了進士做了京官,京城某位大人看中了我,讓我做他家的女婿呢。他百般推辭,就是不想成親,楊沐和顏寧都還沒成親呢,憑啥我就要成親了。他也沒細想人家成沒成親跟他到底有什麼關係。
顏寧回到家,自然也少不了一頓好忙。待他忙過之後,已是金秋十月了,得了幾天空,就來平城看楊沐。蔣管事看中楊沐膽大心細,有心培養他做一名商人,所以楊沐現在不僅要管理鋪子的賬目,還要參與吳家鋪子的貨物進出。
楊沐的心路歷程也經過了不小的變化,他飽讀詩書,知道“士農工商”中商人爲最下等,社會地位低下,爲讀書人所詬病。就是吳家,擁有如此多的商鋪,他們也只以地主自居,不以商人稱之。當初他因爲母親的病而步入市井,他也認爲這只是權宜之計,但是這一兩年來,他接觸到形形□□的商人,唯利是圖之徒不少,但是更多還是誠實守信的商人,爲街坊鄰里提供生活便利,賺取合理的利潤,在人格上並沒有比誰低下一等。現在蔣叔要培養自己經商,到底要不要拒絕呢,以後自己是要經商,還是繼續讀書走仕途?這讓楊沐陷入了左右兩難之中。
正好這時顏寧來了,楊沐望著如珠似玉的顏寧,歡喜如同氣泡一樣從心底冒出來,那些剛剛還在困擾自己的問題全都拋諸腦後去了。“顏寧你怎麼來了,不要看書嗎?春闈在即,要好好準備啊。”嘴上這麼說,眼裡卻掩飾不住歡喜。
顏寧白他一眼:“你怎麼跟我爹一個調調了啊。每日跟那些老頭子打交道,是不是也成小老頭了?”楊沐摸摸頭,呵呵傻笑。
顏寧嘆口氣:“我要是不這個時候來,以後恐怕都沒時間來了。會試結束後,還有殿試,殿試結束了,就該釋褐授官了,無論是留京也好,外放也罷,哪裡還有多少自在的時間。”楊沐聽他這麼一說,沉默了,是啊,這些不都是自己早就知道的麼?楊沐將顏寧領進屋。“伯母的身體好些了吧?”顏寧問。
“比之前又好些了。腿腳有了知覺,只是還是沒法站立起來,我一直在盼石家的大夫回來,但是還沒有確切消息。”楊沐有些兒低落。
這個石大夫顏寧從楊沐的信中聽說過:“何不去別處尋找大夫?”
楊沐嘆了口氣:“也打聽了不少,鄰縣均沒有合適的,要去菁州或菡城去尋訪一下才行。只是我又走不開,且銀兩也不夠。”
顏寧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楊沐又說起自己的困惑來,到底要不要去學經商。顏寧用手點了一下他的額頭:“枉費我平時誇你聰明瞭。哪本聖賢書裡教我們不能經商了?孔老夫子的弟子子貢不就是個商人,連《史記》都說‘七十子之徒賜最爲饒益,原憲不厭糟糠,匿於窮巷,子貢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夫使孔子名佈於天下者,子貢先後之也。此所謂得執而益彰乎’陶朱公進可輔越王稱霸天下,退能經商至富可敵國。他們從不負忠孝之名,以扶弱助貧爲己任,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比他們更高尚呢?”
楊沐胸中豁然開朗,也許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而是擔心顏寧對經商的態度吧。“我明白了。”
“楊沐。”顏寧突然叫他的名字。
“啊?什麼事?”楊沐擡頭看顏寧,他正認真地盯著自己的眼睛。
“你去經商吧,自古清正爲官的哪有發財的,等你決定經商了,我給你出資,嗯,到時候我大概能有俸祿了。你賺了錢,我也就不缺錢花了。”顏寧像似說著玩笑話,但態度又極其認真。
楊沐望入顏寧的眼內,沉溺在其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好,我會努力賺錢的。”
兩人不知對視了多久,最後顏寧扭開頭,耳尖都是紅的,咳了一聲作爲掩飾:“今天你下廚給我做菜吧,好久沒吃你做的菜了。”
楊沐紅了臉,說:“好,你想吃什麼?”
顏寧獅子大張口:“我想吃醋溜魚,紅燒獅子頭,炒鱔魚絲,叫花雞……”
十月天,楊沐直冒汗:“停停停,你要的菜難度係數都極高,等明天我買了材料來才能做,今天吃些簡單的吧,你也別點菜了,有什麼我做什麼,好嗎?”
“那好吧,明天我還想吃暖爐。”顏寧從菡城回來時,聽吳嚴說起過去年冬雪時的那頓暖爐宴,心裡鬱悶了好久,那麼好吃的菜,竟然不是楊沐爲自己做的,那麼大的雪,竟然不是楊沐同他看的。
楊沐從善如流:“好,還有暖鍋。”好在天氣已冷,雖然沒有下雪,吃暖鍋也算是應季了。
晚上是楊沐母子和顏寧三個一起吃的,大部分時候,楊沐並不和鋪子裡的夥計們一起吃飯。當然,劉嬸給大家做的飯食還是一樣的,只是吃飯的場合各有不同。偶爾楊沐有空,會自己動手做飯吃,也會順道給鋪子裡的掌櫃夥計們做幾個菜,畢竟他並沒有多少時間做飯菜。但顏寧的待遇是不一樣的,只要他一來,每頓飯都是楊沐自己動手做的,沒時間?時間是擠出來的,況且顏寧能在這裡待幾天,總不能讓他心有遺憾啊!
桌子上的菜式很簡單,芙蓉雞蛋、醋溜藕片、粉蒸排骨和一個時蔬。顏寧滿足得眼睛都瞇縫起來了:“楊沐,我太喜歡你做的菜了,在家時天天想念你做的菜。”
楊沐心裡喝了蜜一樣甜,但是在母親面前又不得不端著:“瞧你那點出息!”
顏寧不以爲然:“孔夫子都說了,食,性也。伯母,你說我貪吃點,有錯嗎?”
楊母心情愉悅地看著他倆鬥嘴,只要顏寧一來,兒子就格外高興,看得出來,顏寧是兒子最重視最珍惜的朋友。“沒錯,沒錯,鐵蛋的手藝本來就好,娘也極喜歡。”
楊沐和顏寧異口同聲:“那是因爲娘(伯母)這個師傅的手藝好,教得好!”一桌子人都笑了,整個飯桌上都充滿了歡樂和美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