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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東村的油菜花又開了!
村里的孩子喜歡往油菜花地里鉆,置身其中,如同在海里游泳,春風吹過,激起金色的浪花。玩累的夢三坐在田壟邊,一朵一朵地數著旁邊的油菜花。
村長畢懷書的兒子成才看她癡癡的樣子,笑道:“夢三,你數菜花干什么?當錢數呢吧!”
她歪著腦袋,一本正經地答道:“晚上數星星,數多了眼花,數菜花,眼不花。”
成才沒辦法理解她的話,在他眼里,她和許夢多都是傻子,腦子有問題。
“夢三,你跟你哥一樣,十足的呆子。許家有兩個呆子,二呆子和三呆子!”他邊說邊使勁地笑著,感覺自己的總結十分天才。
“你才是呆子呢。成才,不許你罵我二哥。”
“他就是呆子,他如果不呆,為什么數學考了30?”
“那是因為…”夢三想不到理由,支支吾吾地,臉都急紅了。
“因為什么啊?不就是呆嗎!”成才得意得眼睛彎成月牙兒,露出一口閃著寒光的大白牙。
“成才,你又欺負人!”
成才扭過頭看到許夢飛站在身后,他頭頂上的太陽閃耀奪目,刺得成才瞇起眼。
“飛哥!”成才滾起來,屁股上的泥土都來不及拍,一溜煙跑得沒了影兒。
成才是村里的“小霸王”,他誰都不怕,就怕許夢飛。許夢飛個高,關鍵是村里的孩子都服他。
許夢飛讀小學五年級,許夢多剛讀小學,夢三到秋天要上幼兒園了。許鵬程把家里的債都還了,打算再攢點錢幫爹娘重新蓋房。老兩口還住著老土房,兩個兒子讓他們搬過來一起住,他們怎么也不肯搬。兄弟二人就商量等攢足錢給老人蓋新房。
爺爺奶奶的老土房上有一個個土眼兒。春天的時候,蜜蜂喜歡往土眼兒里鉆。村里的孩子們拿著樹枝挖蜜蜂,然后裝進火柴盒或者小藥瓶里,聚在一塊比誰的蜜蜂多,最多的被封為“蜂王”,其他的孩子要一整天聽從他的命令。
挖蜜蜂是個危險的游戲,不慎會被蜜蜂蟄,膽小鬼和傻瓜蛋子永遠做不成“蜂王”。許夢飛幾乎每次都能成為“蜂王”,當然,成功的背后總有許多艱辛,他曾不止一次地被蜜蜂蟄腫手和臉,尹秀罵過他,許萬里抽過他,可他還是不知死活,看著他紅腫的臉,有時真的很難分得清是被蟄的還是被抽的。
村里的孩子們服許夢飛,說他夠爺們。許夢飛個子高,白白凈凈的,跟故事里的男主角一樣瀟灑漂亮,活脫脫一個再世許文強。
但有人不服許夢飛,他就是成才。成才是村長的兒子,本應成為眾孩矚目的焦點,可所有的風頭都被許夢飛搶了。成才敢怒不敢言,許夢飛的厲害誰沒見識過。他經常安慰自己:許夢飛比我大五六歲呢,等他老了,我就能出人頭地、占山為王、稱霸天下、笑傲江湖了。于是,成才經常做夢,還在夢里笑出聲。
成才對付不了許夢飛,就常常拿夢多和夢三這兩個呆子出氣。成才和夢多在一個班念書,夢多班里墊底,成才名列前茅。于是,成才經常拿成績打擊夢多,要他臉面無光,更要他丟盡許夢飛的臉。
“二呆子,不好意思,哥們這次又比你多幾十分。”他常常這樣挖苦夢多。
夢多厚顏無恥地露出那對繼承廖菊香的酒窩和兩排大白牙,傻呵呵對成才說:“成才,你真厲害!你總能考的好,不愧是班長,向班長學習。”說著,他用左手向成才行了個許鵬程教他的軍禮。
“許夢多,你是故意的吧!考成這樣,你還好意思笑,笑得跟二百五似的。”成才最煩夢多的笑,他的笑令他很沒成就感。
放學后,夢三拉著夢多去奶奶家的老土房。房子是用土坯壘成的,連廚房一共四間。堂屋正中央掛著一幅觀音像,下面擺著一張舊香案。夢三喜歡聞泥土的氣息,喜歡仰頭盯著墻上的觀音畫,她并不認識觀音,只覺得十分的不俗。而夢多喜歡靠著墻,貼著它十分舒服,有時他會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寫幾個字,爺爺問他在寫啥,他很興奮地念出墻上的“蝌蚪文”,不識字的爺爺總自豪地夸道:“二子的字寫得真好!”
村里的土房基本被改建成磚房,還住土房的沒幾戶。爺爺奶奶的土房是三十年前建的,看上去很舊。春天,墻角的野花盛開著,給土房穿上繡花鞋;夏天,屋后的杉樹枝繁葉茂,為土房撐開一把把遮陽的傘;秋天,五彩的落葉“簌簌”飄舞著,送給土房一場美妙的視聽盛宴;冬天,白雪從天而降,為土房編制一件幸福的婚紗。
爺爺奶奶經常坐在土房的門口。奶奶端著簸箕邊搓邊顛,要把油菜籽弄干凈,爺爺在一旁,叼著煙發呆。
禮拜天的早上,夢三吵醒兩個哥哥,一起搬凳子擺在土房前,然后埋頭做作業。夢三的作業很少,可她每次都把所有的書搬出來,摞得老高,還總把眉頭皺著,一副思考難題的樣子。許夢飛抬頭看到她,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夢三就會狠狠瞪他一眼,意思是你吵到我學習了。一旁的夢多聽到笑聲也抬起頭,看到笑開花的哥哥和眉毛擰成一團的妹妹,會選擇默默地微笑,他根本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會有截然不同的表情,反正跟哥哥妹妹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
土房的樣子很安詳,可下雨天經常是一幅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景象,老兩口翻出家里的鍋碗瓢盆去接雨。夢三特別喜歡下雨時待在爺爺奶奶的家里,雨水落在碗里,濺起朵朵水花,奏著輕快的樂章。爺爺說天上有許多五顏六色的魚,夢三就盯著鍋碗瓢盆,希望有魚能掉進去。
許萬里將土房修了好幾遍,可還是經不住雨淋,照漏不誤。修是無濟于事的,夢多十歲生日剛過完,兄弟二人就出錢推倒老土房,豎起青瓦紅磚的新房。
為許家服務的三十幾年的老土房終于安息了。看到躺在地上的碎泥塊,老兩口輕輕地嘆了幾口氣,許夢飛站在泥塊上,眼角流下兩行淚水,夢多和夢三拽著他的手哭得眼前模糊一片,以后再也見不到老土房了,再也不能一起挖蜜蜂、一起接雨水了。
幾間土房見證了許家兩代孩子的成長,裝載著三代人的記憶。夢飛忘不了它們的笑聲,夢多也忘不了它們的體溫,夢三至今還感受到它們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