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安靜的男人
從門口望過去,他仍坐在他時常坐的位置上,一張權作辦公的書桌邊靠外的一角里,手里拿著本書,全神貫注地看著,讓人一見便覺著安心。
喬俏剛才還浮躁著的心在看見他的這一刻,神奇地安定下來。
大概三個月前吧,她在隔壁的一家超市買點兒東西。出來時,從這家書店經過,忽聞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輕聲說著什么。她本已走過了的,卻鬼使神差般停了下來,并回退兩步。那男人還在說著話,他的聲音聽上去挺舒服的,聲線柔和清亮,調不高但吐字清晰,遠遠地便聽得真切。她站了會兒,聲沒了,她邁開腳準備走的,腦子里突然竄起想看一眼他本人的念頭。
走進五六十平米的書店,左手幾排柜子都是些新舊不一的書籍,顯然用于租賃。右手一長排直達房頂的大書柜,里面全是新書。看來這是家連賣帶租的書店。正面也有排書柜,上面的書籍成色不一,標簽上分別標有多少折扣的字樣。
這排書柜的右角有張書桌,桌上醒目地擺有一臺電腦和其他一些雜物,桌前一張靠墻的木椅上坐著一位中年男人,應該就是剛才說話的那位了。他算得上眉目清秀,微垂著腦袋看著手里的一本書,那神態旁若無人般安靜得憑空多了些雅致的味道。
喬俏雖干的是記者的職業,但她自小素喜安靜,所以一向對安靜的人多了份好感。她立在那兒,看了他足有三分鐘,他的頭就沒抬起過。書店里人不算太多,大都貓在一個角落里或坐在店里提供的方便椅上,與店主人般安安靜靜地看著手里的書,有限的空間里但聞書頁翻響的嘩嘩聲。
這以后,喬俏又多了個去處。先開始是去感受店里的氛圍,同店主和店里的顧客一樣,找個角落安靜地看書。有一次,因和組長之間產生了分歧,她的情緒因此波動挺大的。當晚她要還店主一本他特意替她保留的書,進到店里的第一眼,店主仍如往常般坐在原位安靜地看著書,她的心突然間就寧靜下來,所有的不快竟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再后來,她和店主間慢慢有了交流,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海舸。再后來的后來,她已習慣隔個三兩天去一趟這家叫“馨書屋”的書店,和海舸有時為某個問題或某件事爭論個不休,漸漸跟他達到相談甚歡的程度。更知道了他的一些個人隱私,比如年屆不惑,又比如目前單身,暫無固定女友等。
到現在,喬俏已經養成了個習慣,如果遇上不高興或不順心的事了,去海舸的書店看看安靜的他,或跟他進行一番交談,回家的路上,她的腳步鐵定是輕快還帶飄的。
她筆直走到書桌旁,他抬頭看了她一眼,起身從書桌后取了把椅子擺放到書桌的頂頭,她坐了下來,與他成斜角對望狀。
他又從書桌靠墻的那側取來一個白色瓷杯,打開一個茶葉盒往杯里傾倒了十來片毛尖葉片。這盒毛尖是她送他的,他喜歡喝毛尖。從身后的熱水瓶里往茶杯里倒上開水,他把茶杯往她手邊推了推,微笑著問,你,今天心里不痛快?
她像他一樣笑了笑說,什么都瞞不過你。
他說,你不高興時,眉頭總有些微蹙著。
她說,但好多了。只是心里懸懸的,放不下來。
他身體往椅背上靠去,二郎腿一翹,擺出一副聽故事般的姿勢。她喜歡看他這個樣子,因為她在聽傾訴者講述的時候也是這么一副樣子,有種親切感讓你很輕易地產生一種傾訴的欲望。
四個小時前,在藍歆的心理轉角,當得知林若雪硬要藍歆接電話的那一刻,喬俏心里頓生一種失落的感覺。林若雪是昨天找的藍歆,而自己則是今天接待的她。她的電話打給藍歆而非自己說明了什么?
果然,林若雪一開始便說(喬俏懇求藍歆用的免提),藍老師,我應該聽您的話的,不要真相,不去追究??晌乙呀涍@么做了,后悔沒有用了。
藍歆盡量的柔聲問,真相是什么樣的,能對我說說嗎?
林若雪頓了會兒,哽咽著說,很殘酷很殘酷,殘酷得令我想一頭撞死。
藍歆馬上說,只是想而沒有去做,若雪,我挺佩服你的,說明你是個堅強的女孩,我很欣慰。
林若雪似乎穩定了一下情緒后說,藍老師,如果他僅僅是單純的移情別戀或因不愛我了厭倦我了,那或者是我不夠他的審美標準,或我抓不住他的心,我都認了。可是,您知道嗎?我的初戀竟產生于他的一個賭注,我所真心付出的愛卻源自一個游戲!藍老師,殘酷得夠可以的吧?您聽說過這種事嗎?
藍歆心一沉,但很快說,卑劣者之所以卑劣,在于他把下作當玩意般耍弄,但到頭來被耍弄的卻往往是他本人,因為下作是為人所唾棄的,也是長久不了的。若雪……
林若雪打斷她的話,說,藍老師,您是屬于高瞻遠矚類的人,您可以很輕易地明察秋毫,可我是很一般的人,做不到您那樣,所以我就淪為了可悲的人。藍老師,走之前之所給您個電話,是我想衷心地謝謝您。如果沒有您昨天的開導,我想我是接受不了真相的……
藍歆心慌地打斷她的話,問,若雪,走之前是什么意思請告訴我。
林若雪那頭苦笑著說,我媽總說我是一根筋,我還真是一根筋。藍老師,我要去廣州,找到郝強當面問他,即便剛開始是游戲,他后來是否愛過我。戀人之間沒有愛是走不到一起的,我感覺得到他的愛,我一定要當面問清楚。因為那是我的初戀,一個沒有愛的初戀,讓我以后怎么還愛得起!
藍歆一時間無言以對。林若雪的話不無道理,她為的是追尋一個答案,雖然未免偏激固執,但這是她的權力,自己無權也無力干涉,卻不無擔憂地說,若雪,我相信你現在是清醒著的,可是廣州那么大,你從何找起,難道不要學業了?
林若雪語氣稍輕松了些說,我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找不到我就回來,趕一趕,不耽誤學業的。
喬俏捅了藍歆一下,她立刻領悟地要求道,若雪,你現在在哪,我想送送你。
林若雪笑了下說,謝謝您藍老師。我在去火車站的路上,六點十分的車,您想送也來不及了。藍老師,您放心,昨天與您的一席話,令我受益匪淺,回來后我還會去找您的,再見!
電話掛了,時間是下午五點三十分,怎么也趕不上去車站了。
雖然林若雪的情緒尚算正常,但卻極大地影響了藍歆和喬俏的情緒,兩個人面面相覷心情異常地沉重。
你呀,搞這行也有幾個年頭了,照說早應該具備一顆百毒不浸的心了。海舸示意喬俏喝茶,開導她說,到今天你多少應該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便能扭轉得過來的。任何一門藝術,總有些缺憾是沒法彌補的,換個角度,又何嘗不是件好事。有句話不是叫化悲痛為力量么?連悲痛都可化為動力,還有什么可難到的。
這哪跟哪呀,喬俏撲哧一笑說,你就是老一個人呆久了,對啥事都可置身事外,麻木了超脫了,簡直可以說化仙了。
海舸連連搖頭說,你說得好象我都不食人間煙火了。你也看到了,為了一日三餐,我已經夠辛苦的了。哪像你,動動嘴巴皮子,一個月的薪水頂.我倆月披星戴月的。
喬俏深深看了他眸底一眼,看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東西,他任何時候比自己都要淡定得多。她突然想起什么,問,海哥,我問一句你別多心啊,就你這么個人怎么搞起書店的?依我看,你的位置其實應該在大學的教室里。
海舸呵呵而笑說,喬記者,你真是高看我了,是不是見我成天捧著本破書在看呀!其實我這個人不能看表面的,我好賭,也好色的,你可別被我的表面給蒙蔽了。
喬俏似乎覺得以自己現在和他的交情,談這個過早了些,便淡然道,賭可不好,我最厭惡好賭的人。至于你說你好色,單身嘛,先決條件好,只要能哄到手,是你本事。不過,我認識你也有幾個月了,也沒見有女人來找過你呀,吹牛的吧?
海舸笑道,我像吹牛的人嗎?我有時還挺壞的哪,以前,打架斗毆樣樣我都能來的。
喬俏說了句“還真看不出來”,正要往下說什么,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尖嘯的急剎車聲,一個大嗓門在喊著“老海,還沒關門呢,難怪老緒說這個點來準逮個正著。”人隨聲至,一個年約三十四、五的男子一陣風刮到了喬俏的身旁。他的一雙眼睛略帶怪異之色分別看了海舸和喬俏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難怪呢,有小美女相陪,聊到天亮都劃得來。
海舸瞪了他一眼說,你真欠抽。她是我的顧客,沒事閑聊兩句。小喬,他是我朋友項成,開車那位叫緒岡。平時也沒怎么在一起,喝酒喜歡湊到一塊兒。
項成怪叫一聲說,海舸,在你眼里我和老緒就這分量??!
海舸說,那還能是怎樣?有多久沒過來了,不是喝酒你想得起我才怪?
門外的緒岡停好車走了進來,瘦高的個頂著個大腦袋,一走一擺的,他也用帶色的眼睛看了喬俏一眼后才開口說,老海,費那么多話干嘛,要是不方便咱也不勉強。
這倆人,喬俏其實都見過。前段時間,她還沒和海舸混熟時,曾見他倆來找過他,三人的關系看去挺親密的。那時,自己還從未坐過現在這個位子,他倆不認識她挺正常。她四周看了眼,店里已經沒其他人了,遂起身說,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海舸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如這樣,晚飯你肯定沒吃好,就一塊兒去坐坐。
喬俏略想,自己跟海舸也算是朋友了,今后少不了跟這倆有得交道打,不如大方些,省得以后還得聽倆嚼舌頭。
她這一沉吟,海舸算她默認,沖那倆喊,那還不幫我把門關上。
喬俏是開車來的。她把車開過來時,海舸挺理所當然地坐上了她的車,跟著緒岡的車一路朝夜市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