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四分之一個世紀的愛戀
電話那端一聲輕輕的“是我”,蘇眉的神情猛然一怔,緊接著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喉嚨裡一陣發緊,想說句什麼,嘴張了張還是沒出聲。
電話那頭,吳棠的聲音非常清晰,他略急切地說,眉,你在聽嗎?我是吳棠啊。我回來有好些天了,好不容易纔從過去的同事那兒打聽到你的消息。昨天猶豫了一整天,今天才鼓足勇氣給你打這個電話。你還好嗎?
蘇眉從震撼和驚慌中清醒過來,輕漱了下嗓子,極力平靜地想問候他一句什麼,卻沒料到出口說出的話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近乎質問道,你爲什麼要出現?你就躲我一輩子呀!
說完這話,她已是淚痕滿面。多少年了,她還是沒能把他從心裡驅除。
那頭靜了一小會兒,似也激動地說,我本是想把你忘了的,可是近期發生的一些事,卻把你推到了我的眼前。眉,早上我給你寄去了快件,下午你應該收得到。我現在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對你說,但一切等你看了我給你寄去的東西后,如果你認爲我們有必要見上一面,你再聯絡我,好嗎?我等你電話,或者把我從你的記憶中永遠抹去。就這樣,我掛了。
握著手機的手久久不願放下,蘇眉的腦海裡,她和吳棠的過往像蒙太奇般頻繁閃回。
這些年,吳棠去了哪裡?他過得還好嗎?爲什麼時隔二十四年,他突然聯繫自己?他走後,曾聽廠裡的人說他和宋萍萍結了婚,現在他還和她在一起嗎?他們的孩子應該和小蕾一般大吧?
接下去的幾個小時,蘇眉腦子裡一刻都沒休息,直至寫字樓的廣播裡響起“金源公司的蘇眉有快件”,她才收起思緒,跑去一樓大堂前臺取了自己的快件。好大一包四四方方的物件,拎在手裡沉甸甸的。回到辦公室,她從抽屜裡拿出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拆開外包裝,竟是八本日記本,還有厚厚的一沓封好的信件,而信封上全是她的名字,拿起來一看,全是沒寄出過的原件。所有日記本和信件的上方擺放著一封未封口的信,上寫“內祥”二字。
蘇眉拿起這封信,感覺裡面除了信還有樣東西,伸手進去拈出信的同時,帶出一張光碟。她打開信,上面幾行簡單的龍飛鳳舞的“吳體”:我被矇蔽了二十四年,我的人生亦被改寫了四分之一個世紀,不知你看過光碟後,會否有我一樣的深切感受。
直覺,這張光碟裡一定隱藏了一個極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與自己也與吳棠有著切身的利害關係。雖然她極想看那些日記和信,但她果斷地把光碟放進了電腦裡。
畫面漸漸顯現,一張牀,牀上躺著一個面容清瘦的近半百婦人。蘇眉定睛看去,恍恍惚惚好象在哪見過,當婦人略有些困難地張開嘴時,她身體閃了個冷顫,這婦人莫非是宋萍萍?
婦人勉強咧開嘴笑了笑,看去卻比哭強不了多少,她眼裡漸漸含了淚說,蘇眉,是我要求吳棠在我臨死前給你留下這段話的。蘇眉,真誠地跟你說聲對不起,我幾乎是強行霸佔了本屬於你的吳棠二十多年,在我行將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我不知道現在還給你還遲不遲。這麼些年了,雖然吳棠心裡一直放不下你,但他對我還是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除了不能完整地要了他的一顆心,我挺知足的。知道我是怎麼把吳棠追到手然後霸佔了二十多年的嗎?還記得那年慶功酒宴嗎?那天下午,我和肖坤泡製了一個計劃,暗戀吳棠的我半夜鑽進了醉酒後的他的被窩,無論他會不會和我做那個事,他得還我一個清白。計劃中,肖坤會給我和吳棠騰空宿舍,事情會在第二天一早傳遍全廠。但計劃外的你突然出現在現場,則屬於錦上添花,是完全不在計劃內的。這個計謀因爲你的意外出現,近趨完美,我如願得到了吳棠,因爲他是一個極負責任的人,如果沒有這點把握,我是不會同意和參與到肖坤的計謀當中去的。後來聽說,你也和肖坤結了婚。咱們這四個人,我和肖坤是各有所得,你和吳棠呢?至少我和他還算過得比較如意。
但無論怎麼說,在這件事上,我是對不起你和吳棠的,這也是在我得知自己患了絕癥之後才領悟到的。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麼多年,我和吳棠過得尚好,他的心卻還至少有一半在你那兒,而心高氣傲的你,會和肖坤美滿幸福嗎?我是一直持懷疑態度的,所以你也應該還是惦記著吳棠的。現在我就要走了,儘管明知吳棠並不愛我,但我仍放心不下他。而他今後最好的歸宿應該是你了,所以我說現在把他還給你還遲不遲就是這個意思。從今以後,他的一顆心已完全屬於你一個人了,你呢?
這就是我臨死前執意要做的最後一件事,我把吳棠還給了你,你接受與否我是不知的了,但我的希望是什麼,你應該是知道的。再次對二十多年前那晚的事向你致歉,真心誠意地對你說聲對不起。
無法形容蘇眉看過這盤光碟後的複雜心情,或許只能用四個字來表述:欲哭無淚。下班時間到了,一直默默關注著她的同一個辦公室的幾個同事悄悄地先走了,沒一個人來打攪她,因爲大家都看出蘇姐今天的行爲和神情均顯反常。
經歷了心情的大起大伏之後的蘇眉感覺胸很悶,頭炸著痛。她找出風油精在太陽穴上抹了點兒,又加力揉了揉,人才緩過勁來。她翻開吳棠的日記,看過第一本的前半段,通篇寫滿了對她的思念,每一字每一行浸透了他的愛。日記並非每天在寫,但如果哪天空了,他會在下一篇註明爲什麼沒寫的原因。篇幅時長時短,最長的一篇是他結婚前夜寫下的,足足寫了有萬餘字。
夜色是何時降臨的?當接到肖坤打來的電話時,蘇眉才知覺。現在的她對肖坤有一種深惡痛絕的恨,不想見他,便在電話裡跟他說,今晚要加班,可能會很晚。
放下日記,太多了,以後慢慢看。她拿起吳棠寫給自己卻沒有發出的那一沓信的最上面一封,小心拆開後,紙質都略有些發黃了,一共五頁。她翻到最後一頁看了下年份,是十六年前的一封,再注意看日期,竟是自己生日那天寫下的。她數了下所有的信,共二十四封。這麼看來,每年自己生日這天他都要寫一封根本沒法寄出的信,卻用這種獨特的方式來寄託他對初戀情人的愛和懷念之情。
蘇眉難過得淚雨紛飛,心裡好痛好痛!
突然,走廊裡傳來動靜,其中竟有肖坤的聲音,他似乎與樓下大堂的保安在一塊兒,倆人正發生著爭執。蘇眉趕緊打開辦公桌的邊斗門,把桌上還攤開著的日記和信,手忙腳亂地往懷裡一摟,一股腦全扔了進去。剛擡起頭,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肖坤邊往她這邊走著邊環顧著室內。
蘇眉沒好氣地問他怎麼來了。肖坤陰沉著臉說,不放心你啊。蘇眉加上一句,怎麼就不放心了?
或許意識到自己確實過於唐突,肖坤方緩了臉色說,從來不見你加班,所以不放心嘛,你看就你一個人……
他身後倚在門框上的小保安說,大叔,聽您這意思,我們全是吃乾飯的囉!
蘇眉向他致了聲謝,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對肖坤說,走吧,我正好乾完。
第二天中午,徹夜未眠的蘇眉撥通了吳棠的電話,抑制著內心的慌亂對他說,我要見你。
這個時間段,是肖坤沒法控制的。
半個小時後,蘇眉走進了一家酒店,當她正欲向電梯裡走去時,身後傳來了吳棠激動地喊著她名字的聲音。她身體僵挺了零點幾秒,然後轉過來,含淚的目光裡,吳棠兩鬢斑白的臉龐上嘴角頻頻蠕動著,突然就那麼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四分之一個世紀呀,每每只能在夢中出現的人兒,竟如此真實地立在了眼前,面容雖然依稀可辨,但當年的風采卻已被歲月磨礪得無影無蹤。
在電梯門合上的剎那,吳膛一把抓住了蘇眉的手,兩個人的淚同時從眼裡涌了出來,脣角掀動卻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正應了那句“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古詞。
然而,當吳棠推開房間門的瞬間,蘇眉卻猶豫了,遲疑著不敢邁動腳步,因爲她知道這一步跨出去的內涵。她側過臉,略含羞帶怯地去看吳棠。吳棠無言地對她點了下頭,伸手輕挽她的腰肢。她回以一個微笑,向門裡走去。當聽到門在身後被輕輕合上的剎那,她的心顫動了一下,感覺身體被一隻手撥轉過去,倒進一個好溫暖的懷抱裡……
媽—!沉浸在含笑帶悲回憶中的蘇眉,被女兒的一聲驚呼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