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全部停演了啊。”此時的伊文斯正和我走在艾爾頓大街上,剛路過一個劇院,伊文斯看了一眼門口戳著的“音樂劇《雪山腳下的不眠夜》停演”的通知之後感慨道。
我們繼續前行,伊文斯的感慨終於變成了抱怨。
“本來去年的聖誕節時想看場音樂劇放鬆一下,好像就是這部《雪山腳下的不眠夜》 ,可惜沒看成。現在好不容易巡迴演出到了家門口,卻搞什麼‘停演’?我的運氣真是太差勁了……”他邊耷拉著腦袋邊說。
“我對音樂劇沒興趣。”我們穿過一個大十字路口,來到地鐵站入口。我們往下面走去,是時候迴應我的搭檔了。
果然,伊文斯猛地擡起頭看著我,差點兒因爲沒注意最後兩級臺階一塊兒下而崴到腳。
“沒興趣?”他儘快調整了一下狀態,接著說,“那你爲什麼要接下這個案子?”
我沒有回答他,因爲此時一班地鐵剛剛到站,人們像涌上岸邊的潮水一樣向我倆涌來。一片混亂過後,我和伊文斯一起上了車,車裡響起了一個甜美的女聲,她在向乘客們傳達著乘車的注意事項……
三個小時之前,我坐在埃文的辦公室裡。她似乎過了這麼久還對伊文斯有所戒備,無論是要交付我們什麼案子,還是親自有事交待我們,她總是先把我叫來,再等著伊文斯單獨來。我也問過她爲什麼要這樣做,但埃文常常一笑置之。這次又是如此。
只有我們倆在辦公室裡時一向很安靜,埃文遞給我一份資料,然後等我看完了她再對我說明一些要點。但今天她卻一反常態的把資料按在手底下,先和我說起了跟資料有關的情況。
“開門見山,託德,這次的案子是私事。” 她習慣性地瞥了一眼杜迪的照片,“薩雷蒙家族是音樂劇世家。卡文· 薩雷蒙既是個演技精湛的音樂劇演員,同時又是高層有力的支持者,而他女兒凡爾希·薩雷蒙是我的大學同學,她現在受到了恐嚇,我不能坐視不理。”埃文的語氣果然又從商量變成了命令。
“你看過她的音樂劇嗎?” 我接過埃文遞給我的那份一直按著所以都有些發燙的資料,問道。
“上學的時候偶爾會去看,不過,我對音樂劇不怎麼感興趣,雖然該鼓掌的時候我也會很熱烈的……” 發現我已經聚精會神的在看手裡的資料,埃文不再出聲。
而我,對眼前的這些文字驚訝不已。
“1980年2月,《雪山腳下的不眠夜》飾演女主角的演員羅娜·賽德第一次收到恐嚇信;同年7月又收到另一封恐嚇信;1981年4月被發現死於劇場附近的樹林中,警方懷疑係他殺……”
“1984年1月,《雪山腳下的不眠夜》飾演女主角的演員戴琳·珊妮收到恐嚇信,同年6月被發現死於家中,警方懷疑係謀殺……”
“1987年5月《雪山腳下的不眠夜》飾演女主角的演員米莉亞·謝恩連收到兩封恐嚇信,轉年1月被發現死於酒店房間浴室內,警方懷疑係他殺……”
……
“柯庭德的一名郵遞員被懷疑爲謀害主演《雪山腳下的不眠夜》女演員的兇手,他在上班途中被警方逮捕。雖無明顯證據表明兇手就是雷納爾·坎伯特,但受害者家屬一致要求當地法院立即開庭審判這個惡魔……”
“音樂劇《雪山腳下的不眠夜》講述的是一個戰爭時期的愛情故事,其中女主角男爵夫人費德娜· 瑪爾敢於追求自己的愛情,爲了愛人衝破無數阻礙,但有情人卻沒能終成眷屬,這大概是‘惹惱’嫌疑人雷納爾的原因之一。據嫌疑人自稱,他非常不想看到男爵夫人和她的愛人薩姆分分合合、痛苦掙扎的一幕幕,警方懷疑他可能是此劇的狂熱粉絲,因劇中有與他先前生活相似的情節致使他產生了病態的殺人情緒。但爲什麼是女主角,而不是劇中的反派德羅斯,目前尚不知原因……”
又是一個“瘋子” ?我忽然想起了精神病院裡的那些病人,其實他們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身不由己” ,或許雷納爾可以和他們換一換位置,我想那些因這部音樂劇而遭遇不幸的無辜女演員們的人數可能就不會是這麼多了。
話說《雪山腳下的不眠夜》這部音樂劇首演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後來的那些事我也聽說過,但都沒在意,畢竟那時我尚未成年。埃文補充說,她的同學凡爾希·薩雷蒙這是第一次飾演《雪山腳下的不眠夜》的女主角男爵夫人費德娜· 瑪爾,公演第二場之前便收到了恐嚇信,和雷納爾的那些信如出一轍,但警方沒有輕舉妄動,他們始終認爲雷納爾纔是真正的兇手,而他此刻正在警方嚴格控制之下,發這封恐嚇信的恐怕只是個模仿者。埃文還說,卡文也就是凡爾希的父親找到過她,希望她能夠暗中調查一下恐嚇他女兒的傢伙,最好提醒警方抓緊時間將這個所謂的“模仿者”也抓起來,這樣他才能放心的去進行自己的謝幕演出。
老薩雷蒙也60多歲了,在舞臺上的表演大不如前。他和夫人共有三個孩子,大兒子艾倫,大女兒嘉瑟琳和二女兒凡爾希。艾倫雖生在音樂劇世家,但他對錶演實在沒什麼興趣,倒是更喜歡運動,這可讓老薩雷蒙氣惱不已。還好嘉瑟琳和凡爾希都沒讓他失望,不僅一個比一個美若天仙,而且表演的功力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但有一點讓老薩雷蒙犯了難,那就是自己退休之後該由誰來接替薩雷蒙家族繼承人的位置,畢竟薩雷蒙家族曾出現過兩個受到世界級表彰的傑出文藝工作者、表演藝術家和音樂劇先驅。而薩雷蒙夫人雖也是一名優秀的音樂劇演員,但她信奉一個觀念,那就是讓孩子們自己去選擇未來的道路,即使是彎路、錯路,那也是他們的選擇、是命運,父輩無權干涉。老薩雷蒙非常愛他的妻子,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默認她的這些想法和做法。但他們萬萬沒想到,孩子們之間,特別是在嘉瑟琳和凡爾希之間,暗藏著家族繼承人位置的激烈爭鬥!
……
我合上資料夾,此時伊文斯正好被康妮帶進來。埃文表現出了上級應有的嚴肅,但也給了伊文斯親人的關懷。我知道埃文很難裝出一副和自己懷疑的人之間親善友好的樣子,所以,我一開始的猜測大概是錯誤的。
“‘女演員的詛咒’,你一定是對這個有意思的案件名字產生了興趣,而不是對音樂劇對嗎,託德?” 列車上,伊文斯和我終於找到座位坐了下來,他問我道。
“是啊。‘詛咒’這個詞不是隨便亂說的,我相信這次的事件絕不是‘模仿犯罪’那麼簡單。”說話的間歇我看著車窗外,地鐵就是這點不好,不像火車能夠看到外面的景色,哪怕是叢生的雜草,或者成排的電線桿,而現在眼前全是一閃而過的漆黑。
惠尼遜是我們暫時的目的地,也是這班地鐵的終點站。再次踏上地面之後我們將要乘出租車到格町,再由那裡轉乘小型公共汽車大約十餘站地才能到達最終的目的地,不過還要再走上一段路,也就三條街區,那纔是我們真正要拜訪的地方——薩雷蒙家族的住處菲迪巴赫莊園。
一路上,伊文斯像個孩子一般的說著自己兒時在鄉下的生活,也許是又一次看到了滿眼的田園風光的緣故吧。這回他說起他的父母時有些情不自禁,因爲初島一去就是四年多,他們彼此想念卻又無法相見,每年一次的通信和通話都是互報平安而已,其實他們之間有太多想說的,但無奈千山萬水的阻隔。不過,後來當伊文斯回到那個他認爲和加西亞同樣重要的遠房表姐漢瑞身邊之後,並沒有被人爲地把“家”這個概念抹去,而是埃文經常鼓勵他要回去看看父母,他們已經年邁,傾盡畢生心血就是爲了自己老後可以反過來獲得孩子的疼愛。聽到這兒我也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溼潤。誰沒有過去?不管快樂還是悲傷。伊文斯或許並不知道他的漢瑞表姐也有一段艱苦的童年歲月,當然我未曾細緻瞭解過,可和我自己相比之下,他倆還是幸運的,因爲再怎麼說他們都曾得到過父母的愛,而我,從會說話的那一天起從未叫過一聲“爸爸”、“媽媽” ,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這其中的痛苦恐怕只有像我一樣的孩子才能知曉吧。不過我希望這樣的孩子還是越少越好。
我們的腳終於踏在了堅實的地面上,一路的顛簸使得我走起路來感覺仍像是在那不甚平整的路面上左右搖晃的汽車裡,這不比在風大浪急的海面上行駛的船。我們向目的地走去,遠遠地就能看到菲迪巴赫莊園那高聳的屋頂,和教堂不同的是它沒有鐘樓。
天色漸暗,我和伊文斯都攥緊了大衣的領子,生怕刺骨的寒風順著不經意露出的縫隙鑽進去。冬日的薄暮確實很美,更何況這是在鄉下,淡淡的夜色和著青山綠水的優美景緻,那真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但我們倆不時咕咕叫的肚子只要用一個“餓”字就可以概括了。冬天比夏天更容易飢餓,這是伊文斯在我們快要因爲飢餓而體力不支時說的話,但幸好我們離菲迪巴赫莊園還差只有那麼一兩百米的路程,此時我們終於想到一塊兒去了,於是不約而同地拔腿就跑。勝利的前方美味佳餚在向我們招手,看來我倆真的是餓暈了,不然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幻覺?
我們狼狽的來到了菲迪巴赫莊園大門前,此時的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但由於莊園外面的燈光很強,這裡就好像變成了銀河的中心。沒顧得上仔細欣賞這棟高大的建築,因爲我們被兩個彪形大漢攔了下來,他們說自己是凡爾希小姐的保鏢,看來老薩雷蒙爲了他女兒的安全真是煞費苦心。這兩個人聽說我們是埃文的部下態度便緩和了一些,不過他們畢竟是保鏢,一舉手一投足都那麼的有震懾力。我用餘光瞥了一眼伊文斯,他一定特別想立刻就拿起手術刀把這兩個大塊頭先來個解剖,將能吃的部分一口氣吃掉,剩下的再分給我這個搭檔,儘管我們一同簽署了所謂的“永久搭檔協議” ,但在飢餓到極點的時候那或許就是廢紙一張。其中一個大個子說先進去向主人通報一聲,於是門口只剩下了我們三個人。飢餓會使人產生犯罪欲,這不是伊文斯說的,因爲他現在已經背過我們坐在了臺階上,拿手術刀的傢伙都這麼沒用嗎?其實我雖然這麼想,自己的體力卻也已經達到極限,我也坐了下來。即便背對著依舊站在那裡像大門旁多出的一道牆似的保鏢先生,我仍能感覺到他向我們投來的嘲笑以及不屑的目光。
不一會兒,那個進去通報的大個子出來了,我和伊文斯被帶進了裝飾奢華的大廳,但我此時只感覺到凍僵的身體慢慢地暖和起來,而一股睡意也隨之涌來。伊文斯更甚,不住地打起哈欠來。一旁的保鏢先生重重的咳了一下,示意我們目前正在菲迪巴赫莊園內,行爲舉止應該紳士一些。可我想“紳士一些”的前提或許應該是填飽飢餓的肚子。親自來接見我們的老薩雷蒙和夫人大概看出了這一點,他們二話沒說將我和伊文斯請到了餐廳,在那裡我們飽餐了一頓,但或許也給薩雷蒙夫婦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過總之我們的菲迪巴赫莊園之行的第一部分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