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的一天,我輕聲走到伊文斯所在的病房門口,見他沒看到我,我敲了兩下房門。
“託德?”他猛地擡頭看向我,一副驚異的樣子。
我給了他一個微笑,然後走進去問候他。
“我已經痊癒了,可裴羅醫生非讓我再留這裡觀察兩天。我說,昨天我一收到你寄給我的新筆記本,就發了電郵給你,沒想到你現在就站在我面前了…”他笑了,沒說謝謝,他明白我瞭解他的心意。
“伊文斯·戈約爾大人要我給他帶一瓶蜂蜜,我敢不遵命嗎?喏!”我恐怕是去醫院探望病人的人裡面最特立獨行的了,人家不是送花就是水果什麼的,而我卻在口袋裡揣了一瓶蜂蜜。“野生蜜蜂釀出的,純天然,店主是這麼告訴我的。”
“太好了,真謝謝你,託德。”伊文斯坐在病牀上仰頭望著我,臉上笑開了花。
真是個小孩子,我心想。可嘴上卻說跑了題。
“你要蜂蜜幹什麼?我以爲這會對你傷口的恢復有好處,所以趕緊買了就趕回來。”
“嘻嘻。”這傢伙嘴咧的更大了,“在這裡無聊得很,所以就看看書,上面寫了‘紅茶配蜂蜜’會比較保健,所以…你瞧,我這裡已經有紅茶了,是護士凱斯送給我的。”說著,他回身拉開病牀旁邊的小櫃子的抽屜,裡面果然有一包貼有“紅茶”標籤的東西。
“除此之外你一定想聽聽薩雷蒙家族事件的後續進展吧?”
“嗯,當然。”他關上抽屜,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就好像我是他的小學老師,將要講新知識一般。
“弗朗西斯,原名皮特·戴維爾,警方準備以蓄意謀殺罪起訴他,但就在開庭的前一天他在看守所裡自殺了,雷納爾夫人來認領了他的屍體,這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凡爾希就沒那麼幸運了,她不該那樣恩將仇報。卡文先生他,最後還是沒能逃過一劫,薩雷蒙夫人的精神狀況也再度惡化,現在住進了精神病康復中心。不過可喜的是,艾倫繼承了薩雷蒙家族的一切,只是曾經輝煌的音樂劇家族不復存在了。我和博納醫生又見了一面,請他好好照顧這戶不幸的人家,特別是艾倫,他現在一下子失去了那麼多親人,是需要人安慰和支持的時候。”
“但是艾倫先生給我寄來了一封慰問信呢,他還是很堅強的,你不用擔心了,託德。”
“先生們,打擾了。可以進來嗎?”一個甜美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
是康妮。
互相問候之後,康妮從包裡拿出了兩張請柬,是她和比利諾·塔什的喜帖。
“有情人終成眷屬啊。”我說。
“是啊,康妮,恭喜你們。”伊文斯笑著說。
“謝謝。我還有事,不過臨走之前想跟託德單獨說兩句話,你不介意吧伊文斯?”康妮調皮地說,之後就把我拉出了病房。
我們來到樓下,醫院大門處。
“埃文出什麼事了嗎?”還沒等我們站定,我問道。
“有那麼明顯麼?”看我的表情嚴肅起來,康妮言歸正傳了,“埃文的國外訪問不那麼順利,她剛回國,可現在正在接受高層以及**的審查。”
“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部分原因和你有關,託德。那份心理學報告。”康妮用餘光瞥了一眼伊文斯病房靠醫院大門這邊的窗戶。
“哦,該死。伊文斯也被牽扯進來了?”
康妮點點頭。
“埃文特意囑咐我等伊文斯可以出院時,你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藉口就是出國調查新案件。”
“那你呢?”
“埃文需要我,那些高層的秘書也都對我們虎視眈眈,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那你們要當心。”
“知道啦。不過我的婚禮你們必須得來參加。”
“那是當然。我怎麼感覺時間一下子又加快了呢?”
“託你的福,我和比利諾的婚禮被提前了一週。算了,誰叫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呢。”
“你的意思是,爲了掩護我和伊文斯?”
“你們要和我們一起乘飛機去度蜜月,哦,不是,我說錯了,應該是你們替我們去度…算了,總之在我們婚禮結束之後,你和伊文斯一起上飛機離開就對了。”
“這不完全是埃文的主意吧?”
“隨你怎麼想。”康妮看看手錶,“這次我真該走了。婚禮那天見。”她風風火火地離開了醫院。
康妮和比利諾的婚禮當天。
伊文斯還不知道康妮跟我說的這些事,所以他興致勃勃地扮起牧師來。篤信基督教的他面對這樣的一個新“身份”應該是駕輕就熟呢吧?別說,穿著牧師服的伊文斯手裡拿著本聖經,一臉嚴肅的樣子的確很像一個主持婚禮,爲新人見證愛情的牧師,只是他太年輕了。
我和比利諾這是第二次見面,第一次是在埃文的辦公室外面,情人節他親自送了99朵嬌豔欲滴的紅色玫瑰花來給他的女朋友。這個人沒的說,康妮沒看走眼,她會很幸福的,反正埃文是這麼說的。
說起埃文,伊文斯痊癒後她倒是打電話來問候了一聲。今天康妮的婚禮她也沒來參加,我多少覺得這是自己的原因造成的,我欠埃文的。
大喜的日子,別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康妮如是說。是啊,還有什麼比婚禮更值得高興和慶祝的呢?別把我的壞情緒帶進這對即將走入婚姻殿堂的新人的生活中才對。於是,我坐到了嘉賓席。幸好伴郎不是我,不然我就不會遇到下面所發生的,觸動了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的事了。
全體安靜,音樂聲響起,標準的婚禮開場方式。作爲新娘指定牧師的伊文斯站在前方,在新郎面前,和他一起等待著漂亮的新娘走進大廳,由她的父親將女兒的手親自交到她未來的丈夫手中……這一切都很美好,直到伊文斯開始對著兩位新人念起聖經中的話時,我知道我該出去透口氣了。我向來不看聖經,也不想聽裡面的話,其實更貼切的講我是想逃避開人多的地方。
來到教堂外面,空氣頓時清新起來。這時我看到一輛出租車停在臺階下面,從裡面下來一個有些慌神的女士,她邊給司機車費,邊嘟囔著什麼,估計她是來晚了。我此刻作爲唯一一個站在門口的和裡面的一對新人認識的人,不去迎接一下這位遲到的嘉賓似乎有點兒不合適。於是我和正在自己的包裡踅摸著什麼的女士在臺階的中間位置碰面了。
“婚禮纔開始幾分鐘,您還不晚,請快進去吧。”我說。
“啊,謝謝。路上堵車真是要命,不然我也不會……”她邊說邊擡頭看向我,但隨即也停住了嘴。
我們四目相對。這張臉多麼熟悉,但她剛纔的聲音卻有些令人迷惑,我想她可能熬過夜或者說話太多了吧。這場面顯然有些尷尬,我們的相遇竟是在別人的婚禮上。不過這也很自然,就我來說,我本就沒打算要和麪前這位美女共步婚姻殿堂,不如說是沒信心這樣做。
“託德…”這次她的聲音一下子讓我回過神兒來,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伊文斯先生說你不一定會來,但他還說他會盡全力說服你的。”
我才明白過來,在醫院裡伊文斯和康妮那兩個傢伙是在和我演戲啊。知道我不願到人多的地方去,所以就謊稱埃文出事什麼的,還有那該死的心理學報告等等。可我的弱點到底是埃文,還是那份報告呢?連我自己也不清楚。但目前看來,離我只有不到半米距離的哈斯羅纔是我的弱點。
“我陪你進去吧。我想新郎新娘就要交換戒指了。”說這話的時候,我聽到比利諾剛剛讀完他的婚禮誓詞。
哈斯羅一笑——她的笑永遠都那麼完美,就像天使對著遊曳在天堂和地獄之間的鬼魂所發出的笑容,她願用這來拯救這些迷茫的魂靈——遞給我一個小盒子,粉紅色的,包裝精美,但是重量很輕,我知道這是要送給康妮的結婚禮物。
“請替我轉交給康妮小姐,她是個好人。哦,伊文斯先生也是。”說完她又笑了。
我把禮物握在手中,就算是答應她的“請求”了。我說:
“那我呢?他們都是好人,而我除外嗎?”
哈斯羅“噗嗤”一聲笑出來,像極了聽到一個從沒聽過的笑話而無比開心的小姑娘。我也跟著笑了。
“你還好嗎,託德?”笑聲過後,便是有些冷澀的寒暄。
我點點頭,反問道:
“你呢?”
“我很好,我的表姐也很好,我知道你不願聽我提起她,但是……”
“哈斯羅,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打斷她的話,“我,呃,我…”嗓子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卡住了,真該死!
這時,我感覺自己突然被一陣暖暖的,還帶有薰衣草香的味道包裹住了,當然還有清香的洗髮水的氣味。因爲哈斯羅就算踮起腳也纔剛剛能夠到我的鼻尖。被一個女孩兒抱著是什麼滋味?我此刻就正在體會著。好像時間在這裡就停下,它難道也被抱著我的這個女孩兒感動了嗎?我輕輕地閉上眼,嗅著她頭髮裡的陣陣清香。我想我的兩隻胳膊已經不再聽命於我的調遣,它們把這個噴了薰衣草香水的姑娘擁進了我的懷裡,而我的心臟卻在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劇烈搏動。剎那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就像硬盤被誤操縱而格式化了一般。我的嗓子徹底被堵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或許這個時候說話並不是個好主意。
哈斯羅先掙脫開我的雙臂,我想她再不這樣做恐怕會窒息。我原以爲就這樣結束了,這些美妙的味道和氣味終會消失殆盡,不論是在現實中,還是在我的記憶中。可就在我們之間產生了一點點空隙的時候,哈斯羅給我的右臉頰留下了一個恐怕使我終生難忘的吻。這或許比那把鑰匙所定下的契約更加長久,我這麼想著。哈斯羅在我的耳邊輕聲說了句“我等你。” ,之後她可能是聽到了教堂裡面開始混亂的聲音,認爲新人們已經完成了對彼此僅僅在衆親友面前發下的誓言,她也該離開了。可我則認爲將誓言變成長久的生活纔是真正的愛,只是我不知道哈斯羅和我什麼時候也能站在教堂裡面在衆人見證下大聲的說出彼此的誓言。
“我的表姐還在等著我回去,她今天已經格外寬容了。替我謝謝伊文斯先生和康妮小姐吧,託德。記住我的話,再見。”
我望著她的背影遠去,同時我爲從教堂裡出來的新人和衆親友們讓路,所有人的臉上都還掛著笑容,我想他們的心裡同樣也存著剛纔和新人們一起重又經歷的神聖且**的時刻而感到幸福吧。
“哈斯羅小姐來過了?你們一定聊得不錯吧?” 伊文斯最後一個出來,一邊目送著準備去飯店慶祝的隊伍,一邊拍拍我的肩膀說。
“我看是你和康妮戲演得不錯纔對。幹什麼?” 說著,我看他拿了條手絹遞給我,我以爲他是跟我開玩笑,讓我用它來擦爲新人的結合而感到幸福的淚水,可沒想到他的回答令我掃興。
“幸好是右邊,不然會被所有人看個滿眼的。” 伊文斯指著我的右臉頰說道。
我知道哈斯羅的脣印還是印在了我的臉頰上,雖然很輕,但我想那是我不敢去仔細琢磨她的吻所使的力度罷了。
“臉紅什麼你?也對。突然被一個女孩子先表白了,換了是我除了樂抽之外,那就剩臉紅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腦子這才能開始正常運轉,於是開了句玩笑,“你不會是在後面偷窺來著吧?”
“那還用得著偷窺嗎?” 伊文斯看我已經擦去了右臉頰上的脣印,便把手絹從我手裡搶了回去,“真不知你撂倒弗朗西斯時的那股勇氣都跑哪兒去了?”
“我樓上的跆拳道老師搬走了。”
“什麼?”
“又搬來了一個舞蹈老師。”
“你這傢伙……”我們兩人都笑了。
……
就這樣,平靜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多久。本來是伊文斯和康妮一起爲了創造我和哈斯羅的見面機會而編造出來的埃文和報告一事一夜之間成爲了現實。我有一度曾懷疑康妮根本就是知道會出現這樣的狀況而瞞著我和伊文斯,還爲了增強其不可信度而當做真事來講,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現在埃文的日子很不好過,我的心理學檢測報告重新被調出並飽受質疑,所以伊文斯和我被輪流找去質詢,最後甚至變成了審問。康妮做了一切能夠緩解這些事對埃文的聲譽所帶來的衝擊,而我們則正在等待著一場恐怖的暴風雨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