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倒眾人推,雖說國公府鼎盛依舊,但隨著灝二爺遭遇貶斥,以往眾多的趨炎附勢之徒早已消失不見,門庭雖說不算是冷冷清清,但比起往日繁華,也算是天差地遠了。
而自家老爺張輔又是剛正不阿之人,從不在家接待一干下屬和同僚,結(jié)果使得府上越發(fā)門庭冷落,除了族中親戚和一些跑來打秋風的遠親外,很少有人會登門拜訪。
失去權(quán)勢,此種情形必不可免,好在張灝只是成了一介平民,又無人不知他和皇帝的關(guān)系,往日的那些門人或是下屬友人并未從此離心離德,依然時常派人上門送份禮物,如往常般彼此聯(lián)系。
只是張灝知道這只不過是暫時的,隨著自己離權(quán)勢越來越遠,時間拖得越來越久,那必定要有很多人會選擇改換門庭,此乃人之常情,不必責備。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張灝倒是無所謂,他最關(guān)心的,只有身邊最信任之人,會不會在未來選擇背叛自己。
但一些事還要提前籌劃,尤其是可能遇到的威脅,一直以來,張灝對于權(quán)勢漠不關(guān)心,但這幾日,卻罕見的天天議事,當讓身邊的心腹們大喜過望。
“二爺,圣上有意命太監(jiān)執(zhí)掌錦衣衛(wèi),但卻被朝中大臣一同阻攔,現(xiàn)在已經(jīng)任命興國公郭亮之子郭義為指揮使了。”
“郭義,原來是他。”張灝神色疑惑,這興國公家也是靖難之役的功臣,但郭亮為人低調(diào),多年來一直榮養(yǎng)在家,不問朝政,而這位郭義卻是當年和淇國公邱福之子邱義關(guān)系莫逆,號稱京城蓋世雙翼的紈绔子弟,當年軍營一事,罵的最兇,事后帶頭上門尋釁滋事最活躍的就屬他了。
此刻習武堂里坐著的都是心腹,不過以往一些人都已出去做官,目前參與核心的只剩下四五個人,下首坐著蔡永,朱銀豐則現(xiàn)效力于兄長朱勇麾下。
張繼開張繼往兄弟也都去了錦衣衛(wèi),連同三十多位親隨,大多做了小旗以上的武官,而另有一些人則送去各地軍營做了武將。
未雨綢繆,張灝早在七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著手布局,沒想到今日就顯示出其眼光深遠,屋中兄弟人人神色欽佩,要是晚上哪怕幾日,這局面就會大不相同。
取代朱銀豐的是西門榮軒和嚴海龍,此外還有陸云和一位文士打扮的青年,胡凱因年紀還小,臨時做起了小廝的活計,來回端茶送水,殷勤伺候。
蔡永緩緩點頭,皺眉道:“此事蹊蹺,郭義其人文韜武略都算是中等,又一直做的閑職,突然間越級提拔,被陛下如此信任看重,委實令人深思不解。”
“有話直說,是不是陛下有意把芳寧許配給他?或是要借他之手來消除我的影響,哼郭家人口單薄,又從不和京城豪門來往,算是最佳人選,那郭義又和我有過節(jié),為了得到公主,勢必要和我勢不兩立。”張灝語氣平靜,但目光深沉。
“二爺高明,所言甚是,這郭義一上任,就開始準備清除我張家嫡系,好在他勢單力薄,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這禍不單行的,卻是一件件不好消息隨之而來。”
看著神色輕松的蔡永,張灝含笑點頭,其他幾位兄弟也未緊張,其中坐在蔡永下首的一位年輕文人,卻是第一次進入習武堂,還顯得有些不自在,此時更是神色略顯焦急,他名叫王太平,其人乃是世代匠戶出身,其家族精于火器研發(fā),早在五年前就被張灝驚為天人,并親自相邀,引到自己家族中來。
張灝并未繼續(xù)說下去,而是笑道:“太平明日就要到工部上任,真是可喜可賀,可惜我卻不能親自去道喜,今后更是官路坎坷,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呵呵。”
趕緊站起,王太平感激的雙手抱拳,恭敬的道:“太平一家得二爺折節(jié)下交,衣食無憂,我無以為報,今后定當做事勤勉,盡心盡力,已報二爺知遇之恩。”
“盡忠國事足以,我張家一心為國,咱們圖的是為國為民,只是為了防止遭人排擠,這才彼此間互為奧援,太平你身負重任,不要令我失望。”
“是,二爺教誨時刻不敢忘懷,此事本就是對我等匠戶之家有天大恩德,怎敢不用盡全力,定當不負二爺期望。”神色激動,王太平心中感激。
其他人紛紛點頭,全都是了然于心,原來早在太祖朝時,這當官有三條門路,就是科舉,恩萌,和雜流一途,科舉不用多言,乃是天下讀書人的進身之階,而恩萌則是官宦世家出身的豪門子弟的當官之路,而雜流也叫舉薦,乃是其他人的不二選擇,凡是小吏,富商,大戶家的后輩子弟,平民百姓,異族人士等等,甚或是有一技之長的人才,可以不經(jīng)科舉而選拔為官。
原本三路并舉,互相之間可以取長補短又能彼此制衡,也能防止百官結(jié)黨營私,下面人互相勾結(jié),也可以任人唯賢,專才專用,比如治水,工程,造船,農(nóng)商等,必須起用精于此道的人才為官,以免胡亂指揮而徒耗人力物力,遺禍天下。
只可惜如今文人一家獨大,更是因為歷次科舉,幾乎進士都被南方人包攬,天下官員竟然十之八九都是出自南方,就連北方同為讀書人的文人都被排擠,更別說恩萌和雜流出身的了。
自古以來,地域性和文人本身就有互相依賴,互相結(jié)黨的習慣,此刻朝中大臣瞧不起靠家族權(quán)勢富貴而進身的勛貴子弟,但以往也無可奈何,畢竟永樂朝重武輕文。
隨著豪門子弟多年錦衣玉食,很多人不喜習武而轉(zhuǎn)為讀書,就如此時的張家子弟,或恩萌或科舉,開始大舉進入文臣之列,而天下承平,武將地位必不可免的要被削弱,就連帝王都開始收回各地兵權(quán),重用文臣。
如此一來,原本文臣和武將之間就關(guān)系緊張,現(xiàn)在就越發(fā)的顯露出一系列弊端,就算是朝中閣臣為人清正廉潔,但一樣排斥勛貴子弟和雜流出身的官吏,等到了后期,更是水火不容,以至于土木堡之變,其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當時的大臣有意不作為,任由滿朝勛貴陪著皇帝去送死。
當然,其中原因復(fù)雜難明,幾乎都隨著時間湮滅,后人無從調(diào)查出真正原因,但事實證明,此一役,絕大多數(shù)靖難之役的豪門世家集體隕落,再不復(fù)往日榮耀,歷史上,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包括無數(shù)手握重權(quán)的武將,全都戰(zhàn)死沙場,連帶著眾多大太監(jiān)集體一起跟著倒霉。
讀書人出身的文臣趁此良機,一舉掌握國家權(quán)柄,至此閣臣已然能和皇帝分庭抗禮,鬧得皇帝最終祭出太監(jiān)這個大殺器,司禮監(jiān)開始有了批紅權(quán),算是成了宦官內(nèi)閣,以至于最后總算是三足鼎立,相互制衡,直到明朝滅亡,此種局面都未改變。
按理說文人一家獨大,又是最有學(xué)問,最是老謀深算的群體,應(yīng)該是最強大才是,倒也不然,畢竟古時皇權(quán)至上,無人敢與之爭鋒,而文人自己也不爭氣,不能萬眾一心,也是讀書人自古相輕,互相爭權(quán)奪利,往往內(nèi)部互相傾軋。
太子朱高熾登基后,就有感于南方文人勢力太過龐大,就定下天下取士的新規(guī)矩,按照北四南六來選拔,讓文人自己去鬧去,果然從此以后,文人開始主動分化,從而大大減輕皇帝的顧慮,而這南四北六的選才制度,全盤被滿清繼承,一直延續(xù)到了近代。
雖說把勛貴武將統(tǒng)統(tǒng)排擠出權(quán)力中樞,而雜流更幾乎是消失無蹤,但文人之間卻按照地域性,同窗,同年,座師等等原因,分化成了無數(shù)利益集團,后世有名的東林黨人就是如此誕生的。
張灝一手策劃身邊人當官,又安排王太平這種雜流出身的實干家當官,目前用意只不過是培植班底,畢竟一切只不過是剛剛開始,都還遠遠未成氣候,他看不慣靠著八股文而當官的文臣,又想為國保留選才的其他途徑。
至于今后到?jīng)]太過考慮,實因權(quán)力會使人蒙昧雙眼,會滋生人的貪婪和欲望,自己保持其心為正,但求心安足以,讓這些官員自己去發(fā)展,去競爭,而不會一心想著去控制所有人,控制所謂的大局,所謂的朝綱,那樣的話,早晚會遭遇反噬,原因太簡單了,沒有人會甘于久居人下,歷朝歷代的權(quán)臣哪個能有好下場?
和王太平說了會話,幾位年輕人一同長大,彼此友情深厚,互相間志向相同,此刻還親熱的如同兄弟,說話間沒有任何顧忌,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
其中陸云也要離別,他將要動身趕赴北京,成為遼東一位千戶,算是張灝經(jīng)略東北的重要棋子,今后更是要全力栽培,對此張灝沒有絲毫隱瞞,早把視為心腹大患的遼東異族告知陸云,而這位良將也躊躇滿志,就等著將來勵精圖治,把整個東北變成漢族人的天下。
等王太平和陸云告辭離去,張灝看著一直有些情緒落寞的西門榮軒,又提起郭義之事,問道:“老苗有何隱秘消息,一并說來。”
“嗯。”蔡永應(yīng)承一聲,卻答非所問的道:“二爺,難道真的不啟用青衣衛(wèi)了嗎?如今錦衣衛(wèi)為他人所用,咱們相當于失去了重要耳目呀”
張灝毫不猶豫的拒絕,語氣堅決的道:“除了以前由老苗掌控的那些姐妹,今后決不再動用任何可憐女子了,咱們都是頂天立地的爺們,豈能靠著女孩子去忍辱偷生,去犧牲性命而為大家換回情報?此事我意已決,不容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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