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秦晴筠說的委婉,她原本是準備與沐憐雪一較長短的,卻被灝二爺狠狠訓斥,說她孤傲芳華,本喜歡寄情山水,心靈剔透,乃是何等一位雅人?
現(xiàn)在卻情不自禁彎腰低頭,與人爭寵,已然流于凡俗,成了往日最被自己鄙視之人了。
悚然驚醒,秦晴筠至此終于明悟,張灝娶她即是放她自由自在,不想拘束她學世間女人,任你做姑娘時如何心比天高,憧憬未來,嫁人后也得素手洗羹湯,變得現(xiàn)實市儈,凡事斤斤計較。
一想到張灝的親口承諾,承諾自己的兒子將來要承繼家族爵位,秦晴筠心中就溢滿感動,她先祖乃是名動天下的李善長,這祖宗香火要是真能傳承下去,也不枉自己屈身于沐姐姐之下了。
今日一番感嘆,全是發(fā)自肺腑,秦晴筠本就不想與人爭寵,這下更是胸懷坦蕩,她自小唯一念念不忘之事,就是恢復重振李家往日榮耀,再來就是一生遨游山水間,做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逍遙之人。
沐憐雪同樣滿足,畢竟此番主持家事,已經(jīng)坐實了自己大婦之位,而秦姑娘為人不喜俗世,不屑于使用手段爭寵,行事光明磊落,倒也使自己對她大起好感。
至于芳寧公主朱智真,沐憐雪反而不愁,一來二女相交多年,彼此知根知底,算是手帕之交。二來朱智真為人直率,一身傲骨,即使嫁給張灝,也不會住在國公府,這心意早在多年前便已彼此心知,只不過現(xiàn)實壓力巨大,誰也不敢說破而已。
而今日最是受人矚目的芳寧公主,一臉笑意的坐在嬸子李氏身邊,因為她也得到某人的一番承諾,雖然有些心中黯然,但已經(jīng)格外令人欣喜滿意了。
沐憐雪看著滿棚中的鶯鶯燕燕,開口說道:“就按照原先定下的班次人數(shù),二十人一班,做好自己的分內(nèi)事,其它差事就看自己的心思,想幫就幫,不想幫就做好自己的事,咱家上下和睦,以前很少發(fā)生偷懶,偷竊之事,望大家不負我心,不要讓眾位姑娘臉上難堪。”
“是。”管事婦人們滿意點頭,心中卻駭然這年紀不大的沐姑娘,處事手段端的老辣精明,而且不像大*奶般,行事往往不留情面,鐵面無私的,反而總是處處留有余地,最厲害的,就是她深知人情往來,公私分明,只要做好差事,都會有一筆賞錢,比起貪墨幾錢銀子,這好處就格外使人驚喜連連了,多勞多得,誰還不賣力干活?
這差事又分得極有講究,這大戶人家下人眾多,往往主家胡亂吩咐差事,鬧得有的下人忙的焦頭爛額,有的下人毫無頭緒,茫然不知自己該做什么,以至于下人間好似無頭蒼蠅,彼此間互相推脫,耍滑,偷閑,以至于盜竊,耍奸等事跟著一并而來,把個家里攪得烏煙瘴氣。
如今倒好,自己都定下差事,行事都有章程可循,不但徹底杜絕種種弊端,又是三班輪值,輕松寫意又有賞錢可拿,算是皆大歡喜了,不像大*奶那樣,人人互相監(jiān)視,還累死累活的,到底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心地就是善良。
不提下面人各有想法,人人佩服,園子里的丫鬟們對此無所謂,反正她們不用出去做事,只要照看好園子,伺候好主子就行。
“嗯,負責親戚們茶水添飯的,上前領(lǐng)今日的腰牌。”
隨著沐憐雪正色說完,身前入畫拾起一只銀牌,遞給上來的管事婦人,接著走到一側(cè),由史湘云和含香查點人數(shù)。
又有靈前上香添油,掛幔守靈,隨起舉哀,收管杯碟茶器,酒飯器皿,監(jiān)收祭禮等差事,還有單管各處蠟燭,紙扎,燈油的,全都一一分派下去。
又安排夜晚各處巡夜,輪流上夜,監(jiān)管門戶,監(jiān)察火燭,打掃地方,看守桌椅古董器具,反正大到家具玉器,小到一草一木,皆有三班人輪流差事,端的是面面俱到。
至于領(lǐng)取茶葉,雞毛撣子,痰盂等瑣碎事,這里也不一一細表了,反正沐姑娘此番賞罰分明,已然使闔府上下見識到她的不俗能力,姐妹們更是人人拜服,這種大氣精明的手段,任你聰明絕頂,心思細膩,往往也很難領(lǐng)悟做到,甚或是根本就做不到,實乃個人的天賦和家傳淵源。
從上到下,人人身上都有差事,這第一天自然格外忙亂,不時有丫鬟婆子進來請示,采辦布匹,縫制孝衣等事,還得下?lián)茔y兩,四處打賞,幾萬兩的銀子頃刻間消失不見。
至于過來的親戚女眷,則安頓在周圍花棚之中,輩分尊貴的由老祖宗和太太親自接待,提前過來幫忙的親戚,則統(tǒng)一由姑娘們安排。
整個國公府熱鬧如同集市,罕見大張旗鼓之舉,別說周圍鄰居,就是家里人也看不明白,明明只是一位老輩故去,卻鬧得如此興師動眾的。
當晚眾人勞累一天,各自回去休息不提,張灝卻連夜帶人四處巡察,沐憐雪和秦晴筠等人在翡翠軒核算賬目,商議第二天的安排,直到深夜方各自安寢。
第二天雞鳴時分,沐憐雪聚眾議事,定下一日差事之后,派下人各家親戚中送帖兒,又安排水陸道場,懸掛神像,上僧做起法事,什么傳燈照亡,拘小鬼,宴地藏王,開心橋等等,道長則跪拜三清祖師,叩玉帝,登壇念經(jīng),做起種種法事,不必細說。
彩匠又開始搭建府門外的彩棚,一連搭了四十多座,鬧得滿京城轟動,各世家無不派人過來問候,各種祭品禮物川流不息的送到張家。
午時,張灝背手監(jiān)督家人搭建彩棚,就見遠處沖過來一隊錦衣衛(wèi),騎在馬上領(lǐng)頭的,自然是指揮使郭義了。
看著長相英俊的郭義,此刻一副傲然神色,張灝冷哼道:“給我打,狠狠的打”
身邊六十多位軍校立時沖了上去,噼啪一頓狠揍,不過還算是手下留情,沒有動用武器一類的家伙,反正也活該郭義倒霉,這周圍不是僧道尼的念經(jīng)聲,就是叮叮當當?shù)腻N子聲響,要不就是周圍看熱鬧的百姓說話聲,竟然沒人聽見他的哭喊聲。
好半天,奄奄一息的郭義等人才被放過,張灝一臉笑容的走上前去,笑道:“真是對不住郭兄了,家里有喪事,這整條街道都禁止騎馬,小的們又不知是你,呵呵,真是抱歉了。”
“你,算了,這恩情容后再報,哼”
齜牙咧嘴的郭義搖搖晃晃的站起,情知對方是故意的,此刻也不敢指責對方,倒不是他懼怕張灝,實在是他眼睛太好使了,一眼看見懸掛在半空中的圣旨,暗罵自己真是糊涂。
以張家的權(quán)勢,求陛下恩準,臨時凈空整條街道,那是太容易不過了,自己怎么就忘了找茬?郭義心中苦笑。
公然騎馬闖進來,被打死都是活該的,難怪守在街口的那幾位張家下人,一副看好戲的下作笑容,委實可惡。
強忍著氣,一臉青紫的郭義,咧著嘴問道:“我是來接芳寧公主的,人呢?”
“公主?你尋公主跑到我家做什么?”張灝很無辜的說道,一臉好奇。
摸著火辣辣的傷口,郭義不免呲牙咧嘴,怒道:“張灝,本官可警告你,私藏公主可是大罪。”
“大你個屁老子妹妹來家住上幾天,關(guān)你屁事。”張灝雙手叉腰,破口大罵。
好懸沒氣暈過去,郭義真想告訴這位混蛋,芳寧可是咱的表妹,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但一想到這小子連娘娘都喊干娘,又不禁一陣無語。
“行,你灝二爺咱惹不起,告辭了。”郭義冷笑著拱拱手,轉(zhuǎn)身就走,走的干脆無比,走的瀟灑利落。
“不就是先禮后兵嘛,郭義你也不用裝熊。”張灝同樣一臉冷笑,接著冷哼道:“你故意過來激怒與我,又帶了這么點人手,明擺著是找氣受,不就是想去乾清宮訴苦嘛!老子既然敢揍你,就不怕你去告狀,哼你今日要是能見到陛下,老子跟你一個姓。”
周圍看熱鬧的下人百姓頓時哄笑,灝二爺這副紈绔公子的嘴臉一擺,還真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氣。而此種豪門子弟間的謾罵,平日那是見多了,人人不當回事。
“你”郭義氣的七竅生煙,回頭陰測測的笑道:“陛下已經(jīng)有意把公主許配給我了,呵呵,張灝,你也別得意忘形,雖然現(xiàn)在奈何不了你,但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咱們打交道的日子還長著呢。”
得意的看著瞬間陰沉著臉的灝二爺,郭義大笑道:“今后你反正要遠離京城,兄弟也不和你計較,記住了,等你們家出殯那天,我就帶人過來接公主回宮,那時可就是帶著圣旨而來,你自己掂量著辦吧,哈哈。”
呆呆的看著郭義帶人遠去,張灝陰沉臉色早已消失不見,笑著搖搖頭,扭身朝府門走去。
第三日,和尚打起罄子,道士低頭誦經(jīng),合家大小都披麻戴孝,親戚朋友,街坊鄰舍,好友官吏紛紛趕來吊唁,二十六位紅衣僧尼跪在靈前,念著往生接引咒,整個國公府煙氣繚繞,肅穆熱鬧。
設(shè)席擺宴,和音奏樂,整條街道一直到城門處,各家豪門全都搭起彩棚,棚前火樹銀花,金銀滿山,綿延幾十里地,最終和成國公家連成一片,種種繁華塵囂之處,不禁令人心生幻境一樣。
隆重喪禮還未完事,張家卻在一片哭泣聲中,老祖宗淚流滿面,和早已泣不成聲的媳婦一起,望著漸漸遠去的一艘豪華官船,站在碼頭邊上,久久不舍得離去。
乘風破浪,官船沿著秦淮河直入長江,整個江面上好似千帆爭鳴,船下綠濤翻滾,藍天上飛鳥盤旋,官船轉(zhuǎn)眼間不見蹤影。
第五日,京城皇宮,乾清宮。
“什么,那混賬帶著芳寧跑了?豈有此理。”
接到新任指揮使郭義的稟報,朱棣一時間哭笑不得,看著跪在身前,羞愧難當?shù)那嗄辏瑔柕溃骸安皇敲闳找故刈o芳寧嗎?怎能被她們跑了?”
“陛下,都是臣一時失察。”郭義滿臉悔恨,訴苦道:“當日一去英國公府,就被那張灝痛打一頓,臨走時還不忘威脅我,臣隨即趕來報訊,卻聽公公們說,陛下和娘娘早已出宮上香去了,唉”
“哼好一出苦肉計啊”盯著郭義面上的傷痕,朱棣質(zhì)問道:“分明是你不想娶芳寧為妻,故意放縱她們離去,罷了,你下去吧。”
心中大喜,不過隨即又有些失落,郭義心中苦笑,哪位勛貴子弟愿意娶公主?自己也是沒有辦法呀,唉
望著郭義遠去的背影,朱棣幽幽的嘆息道:“果然還是張灝有情有義,芳寧,你們兩個孩子今后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