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胡同百戶所如今已和從前大不相同,衙門幽森,經過一番修葺和擴建,再不是從前破敗的氣象,不只是如此,柳乘風從前留下的規矩也保留了下來,老霍只是個蕭規曹隨的人物,柳乘風升任到他處之后,他也一直不敢有什么更改。
煙花胡同百戶所的設置除了滿額的校尉之外,還有幫閑五百余人,這些幫閑倒不是吃干飯的,畢竟煙花胡同百戶所的轄區總共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迎春坊,那里人口密集,流動人口極多,自然不必細說。單說這煙花胡同,如今也已經大變了模樣,這兒原本就是京師數一數二的聲色之所,距離迎春坊又近,如此一來,那些遠道而來的商賈有時也會在這里縱情聲色,客流比從前增加了十倍百倍,在這種情況之下,這里的酒肆、茶樓、客棧、青樓等設施頓時身價暴漲了更不知多少,而這一片范圍都是不容其他衙門染指的,好在柳乘風在的時候無論是對東廠還是對順天府衙門都已經有了極大的威懾,后來就算是柳乘風離任,那也是步步高升,自然而然沒有人再打什么主意,所以要把這兒管好,煙花胡同百戶所的人手雖然已經不小,可是壓力仍然不輕,好在百戶所沿用的重典的策略,對附近的潑皮、偷兒一旦拿住,根本就不送去衙門,而是直接拉到城隍廟暴打,時常也有打死人的事發生,只是錦衣衛辦事本就是如此,誰又敢有什么怨言?反倒讓這附近的偷兒和潑皮不敢來這兒滋事了。
百戶所唯一要做的事其實就是保持良好的治安,除此之外,就是打探消息了。不過打探消息已經不勞他們動手,在各大茶坊、酒肆和青樓里早已安插了不少人,這些人都無時不刻地將聽來的各種消息匯總到王司吏那邊,再由王司吏分類到柳乘風那邊去。
所以現在的格局就是,老霍專司維持穩定,而王司吏反倒專門負責打探。
今日如往常一樣,二人各自到了值房里辦公,其實對他們二人來說,能到這一步已經很是滿足了,他們年紀已經大了,并不奢求什么,能有今日都是靠柳乘風提攜,至于那個同知大人突然要將他們調任到同知衙門里去,無論是老霍還是王司吏都只有一個選擇,拒絕!
理由很簡單,柳乘風讓他們在這兒看守下去,他們這輩子就打算在這兒呆著了,哪兒都不去,就是把他們調任到北鎮撫司去,沒有柳乘風點頭,他們也絕對不點這個頭。
老霍的雙鬢上已經生出了斑斑白發,從前那個畏首畏尾、老實巴交的坐探,如今卻總算多了幾分不茍言笑的氣度,人是會變的,雖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是到了不同的環境,有了不同的見識,終究會有一些改變。
這一兩年,老霍的見識已算不少了。
此時,他正倚在案牘的座椅上,聽著一個幫閑的回話。
整個迎春坊和煙花胡同的情況,身為百戶都需大致有個了解,尤其是那些客流量巨大的地方,每日都可能發生不同尋常的事,因此每到這個時辰,他都要先聽一聽,再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有沒有一些宵小之徒鬧事。
聽到一半,外頭有個校尉飛快地進來稟告,道:“大人,同知劉大人帶著不少校尉突然到了迎春坊,正在往這邊趕過來。”
百戶所的人經過一年多的調教,反應的速度也是驚人,這地盤里一有風吹草動,頓時就能察覺,并且第一時間將消息送到了百戶所里。
“是嗎?”老霍倒是沒有覺得吃驚,事實上,今早兒有人拿著同知令箭來的時候,他就猜測到了這個可能。老霍的心其實早就提到了嗓子眼里,他膽子其實并沒有增大幾分,只是遇到事沒像從前那樣驚慌失措了。
這時候,隔壁簽押房里的王司吏已經快步過來,想必王司吏也得到了消息,王司吏正色道:“老霍,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果真是來了。”
老霍強自鎮定,勉強笑道:“不說其他,既然來了,我們還是到外頭去相迎吧。”
王司吏的臉色凝重地頜首點頭,二人整了衣冠,一前一后地到了百戶所外頭,須臾功夫,劉明星的轎子就氣勢洶洶地來了,尾隨著上百個殺氣騰騰的校尉,劉明星下了轎子,老霍和王司吏兩個一起行禮,口稱:“同知大人大駕,卑下未能遠迎,恕罪,恕罪!”
劉明星只是眼皮兒抬了抬,隨即再不看他們二人一眼,冷哼一聲,臉色鐵青地拂袖進了百戶所的值房。
尾隨他來的校尉也是氣勢如虹,似乎早已有了吩咐一樣,一半人隨他進去,另一半人將這百戶所死死地封住,一個個手搭在腰間的繡春刀刀柄上。
老霍和王司吏對視了一眼,王司吏淡淡地道:“走,進去回話。”
二人一并進了百戶所的值房,劉明星早已不客氣地盤踞在首位上,這二人進了值房,又向劉明星行禮,劉明星冷冷地盯著老霍,淡淡地道:“霍正,你可知罪!”
老霍的心肝不由顫了一下,良久,才勉強鎮定地道:“請大人示下。”
劉明星的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森然一笑,道:“你好大的架子,本官再三請你,你卻不到,要升任你到同知衙門行走,你又推諉,咱們錦衣衛里還從來沒有聽過誰敢這般輕慢上官的,今日……本官若是不給你一點顏色看看,不知道的,還當本官好欺負了!”
他實在是怒不可遏了,今日來了這百戶所就是來找茬子的,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想過,若是不把這兩個人收拾掉,以后莫說是錦衣衛所,就是在這京師也沒有了他的立足之地。
劉明星手撫著案牘,慢悠悠地又將目光落在王司吏的身上,道:“還有你這王司吏,你們二人狼狽為奸,沖撞本官,已是觸了衛所里的家法,來人!”
兩邊的校尉早已換上了他劉明星的人,這些人一起大喝:“在!”
劉明星冷笑一聲,道:“拿下!”
校尉們一起呼喝一聲,正要動手,而恰在這時候,值房后頭突然傳出一個聲音:“自摸二筒,糊了!拿錢,拿錢!”
幾乎每個衙門值房和公堂大多都連通著耳房或是后庭,這時候的官員辦公之所都是公私不分的,前面辦公,后面就是官員的修葺和住處,所以為了方便,這值房里都有個暗門,可以通向后院。
而此時,這聲音明顯是從后堂里發出來的,而且聲音極大,像是有人展開歌喉唱歌一樣,尤其是那一句糊了,簡直就像是自家祖墳冒了青煙一樣。
劉明星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冷酷起來,這幾天,他的氣受得也夠多了,想不到今個兒在自己發難的時候,居然還有人敢在這里喧嘩,他不由怒喝一聲:“去看看,是誰在這里喧嘩!”
一個校尉抱了抱手,飛快地朝著聲源過去,可是過了片刻功夫,又表情古怪地走了回來。
劉明星陰著臉,問:“為何又回來?里頭的人呢?”
這校尉正要答,這時候,跟著這校尉后頭走出一個人來,笑吟吟地道:“不必問了,原來劉同知居然也來了這里,有趣,有趣,方才我還說,是誰在外頭撕聲揭底地叫喚呢。”
來的人和劉明星一樣穿著淡黃色的飛魚服,腰間卻是系著罕見的玉帶,頭戴進賢冠,舉止飄灑,走步如風,這個人,劉明星化成灰也認得,不是柳乘風是誰?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此時劉明星眼中都要噴出火來了,想不到在這里遇到這個家伙,好,好,好……劉明星現在算是明白了,他不由冷笑道:“我說一個百戶為何竟敢頂撞本同知,原來是受了人的唆使,柳僉事,你的手倒是伸得長哪。”
這一句話既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同知,你是僉事,雖說都屬于錦衣衛的高層,可是仍然還是有分別,我是指揮使同知,是指揮使大人的輔助,你是指揮使僉事,說白了,就是個參事,不過這是字面上的意思,至少名義上,柳乘風比他低一個級別。表明身份之后,又冷嘲熱諷,反正這臉兒是撕破了,今個兒,索性說開來。
柳乘風對劉明星微微一笑,倒是并不生氣,只是淡淡地道:“劉大人的火氣倒是不小嘛,怎么?是誰惹到了同知大人?”
他這是故意的,明知故問,劉明星胸膛起伏了一下,氣得發抖,惡狠狠地道:“柳乘風,你還裝模作樣做什么?哼,到了現在,還在本官面前玩把戲嗎?”
這已經很不客氣了。
而柳乘風的笑臉也頓時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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