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幾日來家里拜訪的人還是不少,尤其是錦衣衛(wèi)里頭的,畢竟衛(wèi)所里突然出了個僉事,慶賀一下也是人之常情,那張司吏父子二人,還有不少錦衣衛(wèi)中的千戶、百戶都來了,其中有不少是柳乘風提拔出來的,倒也不生疏,直接讓人請進后院的花廳里閑坐說話。
錦衣衛(wèi)畢竟是特務機構(gòu),耳目很廣,這京師里有什么風吹草動,在談話之間讓柳乘風大致有了個脈絡(luò)。
最近京師不太太平,尤其是內(nèi)閣,據(jù)說內(nèi)閣里頭雖然表面上相安無事,可是為了一個宣府巡撫似乎暗斗得很厲害,李東陽倒也罷了,偏偏謝遷是認死理的人,至于新入閣的劉吉,似乎也想著新官上任三把火,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巡撫拿下,如此才能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不過這種事,柳乘風冷眼旁觀就是了,柳乘風琢磨著,先奉旨去見了劉健之后,再帶著妻子去迎春坊玩玩,這一次回到京師,迎春坊已經(jīng)成了京師一景,據(jù)說無論是商賈還是趕考的士子,都喜歡到那兒走一遭,溫晨曦一直想去,不過畢竟是女流,若無丈夫陪同也不方便。
柳乘風便許諾下來,這一日一大清早起來,便帶著高強兩個護衛(wèi)出了門直接往劉府里去。劉健的府邸倒也不遠,規(guī)模對于達官貴人們來說只算中等,不過柳乘風才不相信劉健這家伙沒撈銀子,像他們這種官兒,十幾年下來不知積攢了多少財富。不過柳乘風估摸著,像劉健這種人多半就是有銀子,那也是回老家買地,要不怎么說叫封建社會呢?土地才是根本嘛。
不過劉健撈不撈銀子和柳乘風也沒什么關(guān)系,他就是撈得再狠,也少不了一個名臣的待遇,歷朝歷代,除了海瑞這樣食古不化的,哪個不上下其手?只是有的人沒有職業(yè)道德,撈了之后還不做事,有的人在撈錢之余,還有點理想和抱負而已。
劉健就是后者中的佼佼者,該享受的,他享受;該是他的,一文都別想少他;可是該做的事,他不但做了,往往還能超額完成任務,這樣的人,簡直就是大明官員的典范。
柳乘風到了劉府外頭,遞了名刺,門子看到了名刺上的具名,不由多看了柳乘風一眼,顯然想不到廉州侯居然會來拜訪,不過他們也不敢怠慢,飛快地進府通報去了。
柳乘風不知道在這劉府的書房里,謝遷正氣得在拍桌子,而劉健則是苦笑,壓低聲音勸慰道:“于喬,有什么話慢慢地說。”
謝遷惡狠狠地道:“慢慢地說?現(xiàn)在有什么好說的!那個劉吉當真是無恥之尤,一個兵部主事就敢提請為宣府巡撫,若不是負圖在吏部壓住,天知道會出什么事,就這,他居然還振振有詞,說什么不拘一格降人才,嘖嘖,那姓莊的算是哪門子人才?不就是他的門生嗎?老夫在內(nèi)閣里反對他,他倒是好,現(xiàn)在又借故拿著江西救災的事做文章了,想玩聲東擊西,故意在江西那邊給我們使絆子,不就是想咱們在宣府的事上妥協(xié)。”
劉健聽了,大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其實劉吉這個人八面玲瓏,見了誰都是笑臉相迎的,可是剛剛?cè)腴w,就在宣府的事上如此強硬,想必是借著宣府巡撫的任免,借此來顯示他這新任大學士的重要。李東陽這個人,機謀有余,偏偏性格軟弱一些,多半是想著維護內(nèi)閣的穩(wěn)定,和了稀泥,李東陽一示弱,謝遷自然就不滿了,偏偏又不能和李東陽爭執(zhí),便來尋他發(fā)牢騷了。
劉健不禁苦笑道:“劉吉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你還和他爭?現(xiàn)在不知道多少人在看內(nèi)閣的笑話,賓之想的也沒有錯,眼下當務之急還是不能因為內(nèi)閣不和而引人笑話,不過話說回來,宣府巡撫之職干系重大,也不能由著他劉吉任用私人,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賓之也是有自己的苦衷,你也要多多體諒一些。”
謝遷不禁坐了下去,嘆了口氣道:“若是劉公在,又哪里容得下那劉棉花?劉棉花在成化年間就聲名狼藉,竟想不到這樣的人還有起復的一日。”
劉健就再沒有說話了,宮里明著是讓他回家養(yǎng)病,其實未免沒有閉門思過的意思,現(xiàn)在的他又能說什么?他不禁吁了口氣,一時無言。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有個門子過來道:“老爺,廉州侯求見。”
“廉州侯……”劉健不由呆了一下,老眼中掠過一絲復雜,隨即和謝遷對視一眼,謝遷也警覺起來,不由冷笑道:“怎么?他是來看笑話的?”
劉健搖頭,道:“見見無妨,且看看他怎么說。去,把廉州侯請進來。”
過了一會兒,外頭就傳進腳步聲,劉健起身出去,謝遷卻是輕蔑一笑,仍是坐在書房里,劉健出了書房,就看到柳乘風正由人領(lǐng)著迎面過來,劉健微微一笑,向柳乘風道:“廉州侯好興致,光臨敝府,恕老夫不能遠迎。”
柳乘風突然回京,其實早就讓劉健有些猜不透,現(xiàn)在又來拜訪,更是讓劉健不知此人到底玩的什么把戲。不過劉健性子深沉,雖然心中起疑,臉上卻是什么都沒有表露,客客氣氣地將柳乘風迎入書房。
柳乘風自然也免不了和這位大學士客氣,事實上,柳乘風的身份比起劉健差了一大截,一個在朝中人人敬仰的大學士,一個是臭名昭著的錦衣衛(wèi)僉事,柳乘風就是再不知天高地厚,也得乖乖地說幾句客氣話。
進了書房,想不到謝遷也在,柳乘風只好向謝遷行禮,道:“見過謝大人。”
謝遷本來想擺一下臉色,可是柳乘風這般彬彬有禮,老臉一紅,只得起身道:“哦,是廉州侯爺,不必多禮。”
寒暄一番,柳乘風坐在椅上,先看看劉健,又看看謝遷,其實他何嘗不知道這二人都在試探自己的來意?
柳乘風沉默片刻,道:“下官這一次來,是帶來了皇上的意思,有些話傳達給劉大人。”
他這么一說,劉健和謝遷就坐不住了,劉健連忙肅然道:“不知陛下……”
說實在的,他心里頗有些緊張,自從那一次事情發(fā)生之后,君臣之間已經(jīng)有了隔閡,此時皇上到底怎么想,劉健也拿不準。
柳乘風正色道:“陛下問劉公,劉公可曾記得陛下登基時與劉公相約的誓言嗎?”
劉健渾身一震,眼中神色更加復雜,道:“老臣……老臣記得。”
柳乘風繼續(xù)道:“陛下還說,劉公這么多年來兢兢業(yè)業(yè),陛下全都記在心里,劉公不負陛下,陛下斷不會辜負劉公。”
這番話說出來,連謝遷都動容了,陛下的意思很明白,劉健這件事,宮里頭早已忘懷了,劉健的圣眷并沒有因此而消失。
劉健不禁老淚縱橫,道:“陛下知遇之恩,老臣豈敢相忘……”
柳乘風吁了口氣,安慰道:“劉公這是做什么?其實陛下這一次讓劉公在家中養(yǎng)病,其一是愛護的意思,劉公這些年勤勤懇懇,也該歇一歇。”
柳乘風口里是這么說,可是在劉健聽來卻是另外一層意思,所謂的愛護,莫不是寧王項莊舞劍,這一次卻是對著他劉健而來,在這風口浪尖上,索性讓他在家養(yǎng)老,也省得寧王步步緊逼?
柳乘風繼續(xù)道:“這其二嘛,是寧王……”
劉健和謝遷俱都肅然,在這個場合,當著兩個閣老的面,直接提及到了寧王,意思很明顯,宮里對寧王的忍耐已經(jīng)到了極限。
柳乘風正色道:“寧王此人常常對朝廷懷恨在心,這一點,陛下早已深知,只是礙于宗室情面,一直遮遮掩掩,而現(xiàn)在,寧王膽大包天到這個地步,陛下已經(jīng)不能姑息了。”
謝遷冷冷道:“怎么?莫非朝廷要準備平叛嗎?為何老夫卻是不知?”
要對付寧王,沒有這么容易,若是其他的藩王倒還好說,一張圣旨就能拿獲治罪,可是寧王在江西樹大根深,王府護衛(wèi)有七衛(wèi)之多,再加上這些年的經(jīng)營,不知收容了多少宵小之徒,一旦下旨捉拿,寧王難道會束手就擒?所以一旦對寧王動手,就意味著叛亂的開始,朝廷沒有平叛的準備,是萬萬不能輕舉妄動的。
這一點,劉健和謝遷都深知。
柳乘風不禁道:“平叛倒也不至于,陛下已經(jīng)準備敲打這寧王了,劉公、謝公,君辱臣死,寧王屢屢沖撞陛下,再過些時日,寧王多半就會入京,到了那時候,何不給寧王一點顏色看看?”
“寧王要入京了?”劉健一頭霧水。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到時候就請二公拭目以待吧,劉公在家先好好養(yǎng)病,到時候陛下自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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