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九兒渾身都是傷。蘇禮便讓她同自己一起坐車,路上忍不住上下打量著她。見她身材嬌小,巴掌大的小臉兒,一雙大眼睛水汪汪顯得可憐兮兮,眼神卻不住地朝車窗外頭飄,卻只越看越不喜歡。
送白棠回家的時候,蘇禮真想把九兒丟給外祖母算了,但轉念一想哥哥惹的麻煩,沒道理讓人家幫著善后。回蘇府的路上,蘇禮囑咐著九兒道:“等下回家先跟我去見大太太,你能不能留下來,還要著落在大太太身上,去了以后要守規矩,眼睛莫要東瞅西瞧,問你話便挺仔細了好生回答,沒問你的也莫要混說。”
馬車從角門進入蘇府,先直奔著老宅去,將外祖母的回禮拿給老太太,又說了幾句討喜的話,這才跟蘇祈一道出來。
“今個兒在外頭跑了一日,妹妹也定然是乏了。我送妹妹回去歇著吧。”蘇祈笑著說。
“我哪里有那個好命,我還要去大伯母那邊,先把買來的丫頭安置下來才行。”蘇禮這一天的確累得夠嗆,主要是一直坐車跑來跑去,古代的馬車坐起來可真是不舒服,被顛得渾身的骨頭都覺得酸楚。
“好妹妹,知道你辛苦,算我欠你個人情,那你去見大伯母,我去你院里等你。”蘇祈笑著朝妹妹拱手道。
“咦,你今天倒是自覺,以往一說找你談談,老早跑了,今天表現不錯。”蘇禮對哥哥進行了口頭表揚,然后調整一下情緒,領著九兒朝大房的院子去。
這會兒時間正巧,是晚飯前的空閑時候,大太太這邊無事,正在屋里歪著,但出乎蘇禮意料的是,二太太居然也在這兒,兩個人正在閑話。
“四姑娘來了!”門口挑簾子的丫頭聲音清脆地朝里頭報。
“見過大伯母,見過二伯母。”蘇禮笑著上前行禮。
蘇林氏看見蘇禮,忙笑著欠身拍拍自己身旁說:“是禮兒來了,不用那么多禮,快過來坐吧。”
二太太也難得露出一絲笑意道:“前些日子禮兒出去玩兒還惦記著給我們買東西,那書極合我心意。還沒跟你道謝呢!”
“是啊,禮兒這孩子就是心細,還老成穩重,出去逛一回街還給咱們各家都買東西,我有時候就說,真是羨慕三弟妹,有這么個懂事的閨女,咱們就沒這個好命。”蘇林氏也跟著夸贊道。
“這可真是折煞我了,不過是點兒小東西,哪里只得二位伯母如此夸贊,說得侄女真是臉上發燙。”蘇禮忙謙虛道,“今個兒侄女就辦了件不大合規矩的事兒,這不剛到家見過老太太,就忙過來求伯母幫我。”
“哦?是什么事啊?”蘇林氏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她沒想到蘇禮會上門來求自己,半撐起身子等著她的下文。
“還不過來給大太太和二太太行禮。”蘇禮朝一直立在自己身后的九兒道。
“奴婢九兒見過大太太,見過二太太,給二位太太請安。”九兒倒也毫不含糊,上前跪地就先磕頭。
“這可把我弄糊涂了,我不記得你房中有個叫九兒的丫頭啊!”蘇林氏納悶地問。
“大伯母記得沒錯,這確不是侄女房中的丫頭。只因今日因緣巧合,到外祖母家后又跟哥哥陪著姨表妹上街買東西,正正是該著,瞧見這丫頭賣身救母,原本是打算上前給幾兩銀子,咱們家也不缺丫頭,何苦拆散人家相依為命的母女。沒想到上前正瞧見她頸后的瘀傷,又覺得這里頭破綻極多,這一深究下來,這丫頭的病重老娘竟是個拐賣女娃的惡人,買了這丫頭到手后,天天打罵不說,還逼她上街演戲騙人騙錢。哥哥帶著家丁將那惡婦扭送去官府,我瞧著這丫頭模樣身量,都是個不錯的,若是落在外頭,指不定又得遭什么難,一時心軟便給買下了,卻又犯難不知帶回府合不合規矩,所以這剛回來便忙不迭的來給大伯母添亂了。”
蘇禮這廂說著,九兒也十分配合地垂首抽泣,發絲偏垂,正露出后頸的大片青紫,跟周圍那白皙的皮膚一對比,端的是觸目驚心。
兩個太太都不住念叨阿彌陀佛,待聽完蘇禮的話,蘇林氏便笑道:“我還值當是什么大事,不過是買個丫頭,還值得你這般小心謹慎。更何況你還是善心。只不過她既不是家生子又不是相熟人伢子領來的,少不得要先找人帶著學學規矩,從粗使的丫頭做起罷。”
九兒也十分伶俐,聽到這話不等蘇禮開口,便叩頭道:“九兒謝大太太恩德,一定好好學規矩,老實做事。”
蘇禮也忙起身行禮謝過蘇林氏。
蘇林氏早就在心里篤定蘇禮是要進宮的,所以對她總是刻意親近些,哪里會為了個丫頭給她為難,再說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便順水推舟的做了人情:“起吧!知道感恩就行,好生伺候禮兒,以后有你的好!”又扭頭跟蘇禮合計道,“便讓你院里的馮嫂帶著吧,她原是老太太身邊的,懂得規矩也穩重。”
“好,侄女回去就跟馮嫂交代這事兒。”蘇禮見事情說完,比自己想象中順利,便起身道,“既然大伯母幫我圓了這事兒,侄女就不在這里叨擾了,主要是還惦記著妹妹的病情,想趕緊回去瞧瞧。”
“嗯。也好,那我就不留你了。”蘇林氏聽她說要去探病,便也不在開口挽留,只說,“下午剛回家我便過去瞧過了,已經吃了藥睡下,只覺得臉色不好,虛汗卻比在外頭的時候少了許多,看樣子是過了兇險的時候,估計將養些日子便無礙。我先前就囑咐過,你過去看的時候也替我再叮囑一遍。萬一有什么不好,不管什么時辰,都速速派人來報信,千萬不可耽誤。”
蘇禮從大房出來之后,坐車趕回自己院子,先將九兒丟給宋媽照看,就叫上蘇祈一同到北面去瞧老六。還沒進屋就聞到濃濃的藥味,屋內窗上都籠著薄紗,顯得屋內光線有些昏暗影綽,若云見有人進來,忙迎出來行禮:“若云見過四爺,見過四姑娘。”
“姐姐不用多禮,平素就知道姐姐是大伯母身邊兒得力的,只不過咱們沒機會親近,這次真是偏勞姐姐了。”蘇禮上前扶起若云,順勢在她手心塞了一對兒耳墜子,不等她推辭便先收回自己的手。
“妹妹如今怎么樣了?”蘇祈問道。
若云也是見過市面的,對收賞賜也不是太放在心上,但見蘇禮賞得十分隱蔽,也沒什么居高臨下的傲氣,心里便有幾分喜歡,將手里的耳墜子悄悄收了,聽蘇祈問忙說:“回四爺的話,六姑娘已經吃了藥睡下,大夫下午又來給看過,說最兇險的時候已經過去,如今已經不打緊了,但還要堅持喝藥,并且放寬心思,將養些日子方能大好!”
“那看來還要多勞煩姐姐幾日。”蘇禮說罷便朝內間走去,還沒到床前就瞧見蘇禎躺在床上睡著,雁秋伏在她身邊的床沿上也睡著。
“雁秋妹妹不肯離開,之前哭累了,守著守著便也睡著了,奴婢想著這樣好歹她能歇歇,便也沒叫醒。”若云輕聲解釋道。
蘇禮上前瞧瞧老六的面色,又探手摸摸她的額頭。見氣息什么都很平穩,便也放下心來,只囑記屋里的丫頭們,若是有什么事趕緊去找自己,又想若云再問了幾句情況,這才跟蘇祈一道離開。
二人在屋內相對坐定,這回蘇祈不等蘇禮開口便自我批評道:“妹妹,我知道錯了,真的,我以后再也不會了。”
蘇禮皺眉起身接過半夏手中的托盤,示意她出去守著門,這才會身將茶盞擺在桌上道:“哥哥,如今不是在家里,即便是在我這兒或是你自己那里,說話也要謹慎些才好。再說,你是真的知道自己哪里錯了?”
“那是自然,我以后再也不管閑事了。”蘇祈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蘇禮一陣無語,嘆了口氣說,“哥哥當真能做到不管閑事?路遇不平能熟視無睹?那便也不是我了解的哥哥了。”
蘇祈撓撓頭,自己思忖半晌說:“那倒也是,我……”
“哥哥,你自幼就熱心腸,喜歡效仿古人行俠仗義,記得當初聽娘說,哥哥小時候常在家里披著斗篷,挎著小寶劍,自己煞有介事地打斗,嘴里還說什么替天行道。”
“娘真是,怎么連這些都跟妹妹說,那是很小時候的事兒了。”蘇祈見小時候的糗事被翻出來,臉登時紅起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熱心腸、行俠仗義都不是壞事,但我為什么要說哥哥呢,只是想勸哥哥改改脾氣,不要總是什么都只看到表面,隨后便頭腦發熱,也不問青紅皂白,只按著自己認為對的一頭走到底。”蘇禮盡量斟酌著語氣,不讓自己表現的太過老成,“就好比今天的事,哥哥只看見有人欺負孤兒寡母,便上去打抱不平,其實事實卻與哥哥以為的不同,這也就是咱家還有點兒權勢,你又帶著護院,那些人又不過是幫忙演戲賺錢的,沒什么值得與你拼命的道理,這才算是沒鬧出什么大事。如若那些人不懂眉眼高低,也不顧你的身份地位,亦或是哥哥觸動了他們值得以死相搏的利益,那時候,才叫不可收拾。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對方那么多人,要是逼急了定然不是好對付的,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爹娘還有我和大哥心里該如何難受。”
“是,是我考慮不周。”蘇祈有些羞愧地垂下頭去。
“咱們是親兄妹,關起門來我才同你說這些話,最近見哥哥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習武,看來是打定主意要棄文習武了?”蘇禮試探著問,她幾次提起這件事,都被蘇祈不冷不熱的頂回來,只說自己的事自己有數。
今天蘇祈的心情似乎還好,再加上蘇禮問得委婉,他便很爽快地點頭道:“妹妹也不用在這件事上勸我,我早就打定主意了,即便是爹娘來,我也絕不會妥協的。”
“那我且問你,你以后是想做個只會上陣殺敵的兵士,還是個運籌帷幄的將軍呢?”
“妹妹這話問的可好笑,從軍去有誰不想做將軍想做兵士的。”蘇祈笑著說。
“那哥哥覺得,做個將軍除了武藝好,還需要別的什么?”蘇禮不敢一下說重了,只能慢慢引導著問,她心里不住地提醒自己,你面對的是一個十六的青春期孩子,不是你真的哥哥,說話不要急。
蘇祈聽了這話開始是一曬,剛要開口回話,卻又慢慢合上嘴,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最后更是擰緊了眉頭,半晌都沒有說話。
“看來哥哥是明白我的意思了。”蘇禮看著若有所思的蘇祈,便也不再多說,過猶不及的道理她還是知道的,他如今正是倔強叛逆的年紀,引導著他自己去思考,比你直接告訴他結論,會讓他容易接受的多。
蘇祈騰地起身,走到蘇禮面前,表情嚴肅地一揖到底道:“素日在家爹娘用妹妹教訓我,我還只當作耳旁風,今日看來,妹妹的確勝過我許多,今日妹妹的話我聽進去了,妹妹便瞧著我x后的表現吧!”
“哎呀,自家兄妹說話,哥哥怎么還行如此大禮,我可承受不起。”蘇禮忙起身回禮,平日里蘇祈是個最不講究規矩的,突然這么鄭重其事,反倒弄得她手足無措,“時候不早,哥哥便在我這兒用過晚飯再回去罷,咱們兄妹好久沒親近親近了。”
“好!”蘇祈痛快地答應著。
不到一盞茶的時候,半夏便進來說廚間送晚飯過來,并且招呼人開始收拾桌子,擺碗碟。九兒也已經梳洗一新,進屋后貌似無意地徑直站到蘇祈身邊,夾菜盛湯好不殷勤。
半夏見蘇禮沉下面孔,便盛一勺湯試試溫度道:“今日的湯送來就似乎不夠熱,九兒,你去咱們自己的小廚房再給加熱一下,若是不懂就問趙媽,出去后叫書雪進來伺候。”
九兒聽了這話手一頓,低頭瞧瞧蘇祈,見他毫無表示,輕咬下唇,蹭到桌邊端起湯碗朝外走去,卻在將要出內間屋的時候,腳下一軟,連人帶湯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