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因這幾日,去向太皇太后請安之后,便到文媽媽那里坐一坐,喝點茶,聊聊天。文媽媽也很喜歡挺涵因說家長里短的事情。
“倒是有一個人想請媽媽幫著打聽打聽。”涵因自覺和文媽媽算是很熟,那日又偷聽了她和劉錦的談話,知道這人不簡單,便趁機提了出來。
“姑娘說說,奴婢在宮里雖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呆了這些年,也算有些人脈。
“我的兩個哥哥是庶出,三哥的姨娘很早就沒了,二哥的姨娘是在家里遭難的時候,罰沒入宮了,這許多年也不知怎樣。本以為大赦,人會放出來,可是卻一直沒有消息,靖國公也使人打聽了但也沒個結(jié)果。二哥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知道心里還是想念的。所以還請媽媽幫忙,是生是死好歹有個交代,這位姨娘姓周……”涵因還要說下去,卻見文媽媽滿眼是淚的看著她,不由愣住了:“媽媽怎么了?”
文媽媽的淚意更濃:“當(dāng)年姑娘年紀小的時候,我還抱過姑娘,想必姑娘也不記得了。”
“媽媽就是周姨娘?”涵因吃了一驚,聲音陡然高了幾分:“可您不是姓宇文的么。”
“當(dāng)年罰沒入宮的時候,頭幾個月,我是跟著宇文姐姐的,她待我極好,她一直在冷宮的做看守,原來還有一個婆子和她一起,后來那婆子死了,上邊一直沒有派人補上,我到宮里來的時候,就分我去那個地方。當(dāng)時咱家大姑娘還沒被打入冷宮,怕我吃苦,也想知道家里的狀況,就把我調(diào)到永安宮。大姑娘那時常說,自己早晚會被打入冷宮。我想著跟她交好,最少也能留個后手,于是常常約她一起。
說起來,姑娘恐怕不信,大姑娘事發(fā)那天,她去找我,而我恰巧去冷宮找她。管冷宮的是個老太監(jiān),老眼昏花的,平時也分不清我們兩個人。
我在那里呆著等她,忽然有人來交接。說是新搬來一個娘娘,我一看正是咱們家大姑娘。帶著來的太監(jiān)以為我便是宇文姐姐,交給了我便走了。
大姑娘見到我也嚇了一跳。她以為我還在永安宮。永安宮此時已經(jīng)成了地獄,因說咱們家大姑娘私藏巫盅,全宮的人受都被當(dāng)場杖殺了。我本以為會有人來抓我走,結(jié)果過了幾天也沒有人來,宇文姐姐也再沒回來。想是替我死去了……后來我便以宇文姐姐的身份活了下來。”說到這里文媽媽泣不成聲:“宇文姐姐是替代我死去的。”
涵因拍著她的肩膀,好一陣,文媽媽才勻過氣來,擦了淚說道:“早就想認姑娘,可是宮中耳目眾多,也只好忍著……”
“我知道。媽媽這些年不容易。”涵因安慰道,和她一起掉淚。
文媽媽哭了一場,心情漸漸平定:“你瞧我這樣子。倒招出姑娘的眼淚來。”
“多虧了媽媽照顧姐姐。只是那日在太皇太后面前為姐姐以命伸冤的又是哪一位?”
“哦,那是大姑娘的貼身女官,叫含珠,當(dāng)時崔娘娘去傳旨,問永安宮的宮人。誰愿意跟著娘娘去冷宮,只有含珠愿意。崔娘娘就叫含珠跟著娘娘走。其他人就……”
“那媽媽的真實身份,太皇太后和賢妃娘娘可知曉?”涵因接著問。
“賢妃娘娘知不知曉不清楚,但這些年她從來沒提過這件事情。我是在咱們家大姑娘死后被太皇太后調(diào)到仁壽宮的,宇文家和蕭家素來是有些淵源的,不知托了什么人,在太皇太后面前,因此太皇太后也有照看之意。太皇太后娘娘知道我對大姑娘很是忠心,但我的真實身份,她應(yīng)該是不知曉的。文媽媽一直在冷宮,很少和人來往,我那時到宮里時日尚短,也沒什么深交的人。因此這些年也沒有人來指認我。”文媽媽思索著回答。
涵因點點頭,知道文媽媽不會把她在宮里所有的關(guān)系都告訴自己,也不追問,只說:“大赦之后,很多罰沒入宮的人都出了宮回家,媽媽怎么不來找我們。
“哎,奴婢已經(jīng)在宮里這么多年了,早就絕了出宮的念頭,準備在這宮里終老了。何必再給公子、姑娘添麻煩。”她勉強一笑,百般凄涼。
“哥哥很是想念姨娘。姨娘就不想再見哥哥嗎?”涵因柔聲說道。
提起兒子,文媽媽眼里充滿了慈愛和柔情:“這些年我日思夜想,就是想要見到二公子,哪怕一面也好。”她閉上眼睛,淚水又流了下來,再張開的時候,眼睛里面已盡是堅強:“可是,奴婢在宮里也是身不由己,貿(mào)然相見,徒給公子、姑娘添麻煩。還是不見的好。”
“姨娘……”
文媽媽握著涵因的手說道:“姑娘若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盡管說,奴婢雖然身份低微,但有些事也能說上話的。”
涵因知道她是太后的親信,但顯然她并不想此時透出自己的底牌,于是也佯作不知:“我們現(xiàn)在都很好的,也沒什么特別的事。只是兩位哥哥和我因為這罪名的連累,已經(jīng)被從家譜中除去。現(xiàn)在想要重新認祖歸宗,卻是個難題。”
文媽媽果然大為緊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那姑娘可有主意?”
“最主要的就是讓大哥平反,那樣我們一家脫了罪,就算有人不想讓我們?nèi)胱遄V,也無甚話說。” 涵因皺著眉頭。
“若是太子活著,那還好說,可如今卻是難辦了。”文媽媽也一臉凝重,見涵因瞧她的眼神有一種探究,便忙笑道:“奴婢的一點淺見,如今太子新喪,太皇太后、皇上都哀痛萬分,恐怕一時半刻不會理會這些事情的。”
涵因知道她和自己的想法一樣,便說道:“姨娘的意思我懂,不過現(xiàn)在我想姨娘可以做一件事……”涵因俯在文媽媽耳邊低語。
之前,她只想借著文媽媽冷宮伺候過鄭貴妃的由頭,想法子讓文媽媽答應(yīng),文媽媽既然肯幫那個宮女,對她曉之以情。動之以利,她沒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沒想到現(xiàn)在倒更簡單了。真是人下定決心要做什么事,老天都會幫忙。
文媽媽聽了之后很是訝異:“靖國公雖然不愿意,終究還沒一口回絕,若是有意推動,此事約莫可成。姑娘如何反其道行之,把此大好機會推到人手。”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固然風(fēng)光,可我們根基尚淺。此般絕非長久之計,媽媽一定要答應(yīng)我。”涵因的表情非常堅決。
文媽媽只得點點頭:“現(xiàn)在也只有信姑娘的,我答應(yīng)姑娘。不過姑娘也一定答應(yīng)我一件事。”
“姨娘請說。”
“若此事可成,一定要讓二公子認在夫人的名下。”
“那是自然的,姨娘放心。”涵因鄭重的保證,嘴角彎出微微的弧度。
涵因這些日子常去宮中的梅園散步,幾樹瓊枝。幾縷疏影,在寥落的冬日吐出清冷的芬芳。涵因讓小宮女們細心的收集花瓣上的香雪,以備煮茶。再不多時,它們便要和花一起消散在春日的陽光中了。
這日碰上了王徵。涵因依禮下拜:“給美人請安。”
“呦,這不是鄭妹妹么,起來吧。”王徵和顏悅色。仿佛已經(jīng)忘了上一次的不快。
涵因退到一旁,等王徵走過,誰想到王徵卻轉(zhuǎn)過身來跟她說話。“原來妹妹也喜歡梅,我說這么大冷天,你怎么不在賢妃身邊陪著,倒出來閑逛呢。”
涵因一笑:“賢妃娘娘現(xiàn)在每日帶著三妹妹去皇后那里請安,這會兒應(yīng)該還沒回來。我閑得無聊,昨夜里下了雪。這雪落在梅花上,帶著天然的香氣,用來烹茶是最好的。”
“哦,是嗎。”王徵垂下眼睛,又抬起眼皮看了看涵因,笑著說:“那你就讓她們快些弄吧,再過一陣化了可就沒了。陪我走走吧,我們姐妹也很久沒有聊天了。”
“是,美人。”涵因并沒有找借口拒絕,跟在王徵身后半步。
“皓寧倒是滿招皇后娘娘喜歡的。太子死后,皇后娘娘傷心過度,身體也不好,就免了各宮的請安,宮里沒有大事,也并不召各宮的妃嬪們過去。”王徵的語氣很是隨意,余光卻在撇著涵因。
涵因笑道:“是,皇后娘娘說皓寧的脾氣對她的胃口,看見皓寧活潑可愛,她心里的愁也解開一些。”
“隱約聽說高家替他家的公子向靖國公府求親了,難不成真求的是皓寧。”
涵因綻開笑容:“這事雖然舅舅、舅母沒有說,但府里已經(jīng)傳遍了。大家都私下在說這是門好親事。”
“好親事?”王徵語氣中帶著世家少女慣有的高傲:“他們高家什么時候也配得上五姓了。”
“高公子是皇后娘娘的侄兒,在長安又是名聲卓著的一代才子,前途無量。高家雖然沒落了,好歹也是數(shù)百年的大族,是有底子的,皇上也越來越器重高家。況且高公子是高家長房嫡子,雖然門第不如盧鄭李王,但也不能說就完全配不上。”涵因笑吟吟的,很看好這門婚事。
王徵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的問:“那舅舅怎么說?”
“高家已經(jīng)讓高公子來拜會舅舅、舅母了,只是舅舅、舅母還沒回復(fù)。許是還有些猶豫,不過也沒有直接拒絕,因此此事還有還轉(zhuǎn)。如果皇后娘娘和賢妃娘娘力促的話,就有八分準了。”
“這事賢妃娘娘倒是很積極。”王徵嘴上隨便應(yīng)付著涵因,心里卻不知在想什么。
“跟皇后娘娘做親家自然是好事。只等著舅舅、舅母點了頭,高家就會馬上遞庚帖的。”涵因一笑,偷看王徵一眼,斟酌著問道:“還有傳言說高家曾經(jīng)想要和姐姐家作親事,這可是真的?”
王徵眼角一跳:“我家?我家哪有人……”說道一半便不說了,見涵因出言試探,忽的想起自己那個便宜姐姐來,又笑道:“我進了宮,外面的事情就不大清楚了。難不成三妹妹聽說了什么?”
“她雖上心這事,不過還是有分寸。”涵因不置可否,讓王徵以為是皓寧讓她來打探口風(fēng)的。
“三妹妹的婚事還是要看舅舅、舅母的定奪,這哪是她一個女孩子家該想的。說起來,我那姐姐雖是過繼來的,但相貌性**色比我強。”她聲音忽的低下來,絮絮的,有些聽不大清:“說起來,這倒是門好親事,這門第也算得上相配了。”
“姐姐說什么?”涵因沒有聽清。
王徵擠出一個笑容,顯得頗為親切:“沒什么,我看這梅花水也集得差不多了,賢妃娘娘想是也該回了,你趕緊回去吧。”
涵因便行禮告退了。
王徵的宮女上來請示:“娘娘回宮嗎?”
“先不回了,去淑妃娘娘那里吧。”王徵看著涵因走遠的身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