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關,李湛暫時把手頭的事情放了下來,涵因的胎已經(jīng)坐穩(wěn)了,也開始忙著安排采購年節(jié)的禮物,并且安排這幾日要走的親戚。
“長房家肯定是要去的。”涵因在一個本子上寫著計劃,看了看,嘆了口氣:“其實我不是很喜歡長房家的氣氛,感覺一進門就有塊大石頭壓著似的。”
李湛聳了聳肩膀,笑道:“跟我一樣。”
“那件事你查得怎么樣了?”涵因問道。
“只先翻了翻案卷,這事還要先放一放,好歹過完了上元節(jié)再查。”李湛笑道。
涵因點了點頭,笑道:“也是,一年多前的案子,他們該買通的人都已經(jīng)買通了,早查一天晚查一天也沒什么大不了,不必在這大節(jié)下的讓大家心里不痛快。”
“我也是這么想的,除夕還要去長房家祭宗祠,你行嗎?”李湛問道。
涵因點點頭,摸了摸隆起的腹部:“這些日子身子已經(jīng)好了很多,胃口也不錯。我覺得站那么一會兒應該沒問題。”
“派人傳個信,讓三房妯娌照顧著你些。”李湛笑道。
“嗯,放心,不用特地說,她也會看顧我的。”涵因笑道,節(jié)后,李諾的妹妹就會嫁到敦煌陰家三房去,這還是多虧她暗示陰夫人,陰夫人聞弦歌知雅意,果然找了個合她心意的,三房太夫人就真的同意了。
現(xiàn)在崔如君都不知道要怎么謝謝她才好了,偶爾涵因出席一次宴席,她都會湊上來,所以根本不用涵因發(fā)話。
涵因作為李家旁支,并不需要從頭站到尾,只要到時候按順序行禮磕頭就好了,因此她自己一點都不擔心。
除夕之前。李湛和涵因作為長房特別邀請的族人,住在了李家祖宅。
這里比涵因的想象更加古老,祖宅有四百年的歷史,幾經(jīng)戰(zhàn)火,還有一次險些被燒毀,但仍然頑強的佇立在涼州山野間。
因為長房基本不住在這里,主屋便完全改成了宗祠。寬闊的院落仍然容不下太多的族人,在院子前面平整除了一塊大的空場。
后面有房子供長房一家和各地來拜祭的族人居住。不過并不是所有的族人都有資格住在這里。李湛和涵因作為貴客,很有幸的被安排了一間屋子。
每年從各地趕來來跟宗族一起祭祖的族人太多,這里并不能都安排得下。因此大多數(shù)人都住在附近的村落和鎮(zhèn)上,等到儀式當天再趕過來。
房間一直有人打掃,所以沒有什么腐舊的氣味。但涵因仍然能感覺到彌漫在空氣中的古老氣息。李家大宅和滎陽鄭家祖宅雖然同樣古老,但感覺卻并不完全相同,李家蘊含著一種涼州特有的肅殺蒼涼的氣息。
隨著到達的族人越來越多,祖宅之中住滿了李家有身份的人,其中不乏高官顯貴。排場煊赫,仆役穿梭,然而這樣的人氣卻仍然掩蓋不住宅子本身散發(fā)出來滄桑悠遠,這種感覺從涵因一進門便縈繞在她的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在這個時代,人們對“五姓七望”的羨慕和仰望中大多帶著嫉妒。涵因則是從前世的敵意中生出敬意,薪火相傳數(shù)百年,這是多少人一代代持續(xù)努力的結(jié)果。
涵因剛剛安頓好。崔如君便過來看她了。
不出涵因所料,崔如君一進門便喜氣洋洋的,后面跟著抱著孩子的奶娘,現(xiàn)在她婆婆忙著給她的小姑準備婚禮,根本就顧不上她。這段時間,是她嫁進門之后過的最好的時期。
“我二哥明年要過來呢。我接到了家信。”崔如君迫不及待的宣布了這個消息。
涵因笑問道:“真的么,是專門來看你的?”
崔如君搖搖頭:“自然不可能了,他是來游學的。”古代學子四處游學除了增長見聞、開闊視野以外,還可以拜訪各地名儒,交流學問,也是為以后做官做準備。
涵因笑道:“光為了游學,直接到長安就足夠了,又不必到這里。我猜,他主要還是為了你。”
崔如君忍不住咧出一個大大笑容,甚至把名媛淑女在客人面前的規(guī)矩都忘掉了,笑道:“真想他們,可惜只有二哥來,我大哥忙于幫父親打理族務,根本脫不開身,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到呢。”說著臉又垮了下去。
涵因忙勸道:“你家大郎現(xiàn)在還小,也經(jīng)不起旅途顛簸,等再過幾年,孩子大些了,再想辦法回去一趟,豈不更好。”
崔如君也知道大節(jié)下的,不好在外人面前傷懷,忙笑道:“姐姐說的對,你瞧我,真真是得隴望蜀了。”
“這是人之常情,我也有兩個哥哥,現(xiàn)在三個人天各一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重聚。”涵因慨嘆道,頗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
晚間的時候,李湛派人過來跟涵因打招呼,他要和李詢、李諾還有其他一些族中子弟一起喝酒,可能聊完就直接歇在外頭的客房了。仆役也同時給崔如君傳了消息,而崔如君的婆婆則被其他同輩的妯娌纏住了。崔如君便干脆留下來陪涵因。
盧氏過來了,帶著自己的幾個女兒,她們這一次也來幫自己的母親安排這次的祭祖。長房太夫人仍然在病中,聽說病勢愈發(fā)沉重了,這次祭祖她仍然沒法參與,盧氏完全接下了宗婦的責任。數(shù)千族人,上百位貴客,繁瑣的儀式大事小情都要她決定處理,還有安排客人住下這件事,要把李氏族中各人的地位、輩分還有相互之間的關系了若指掌才能處理得當,一個弄不好反而會弄出矛盾來。
盧氏準備的很周全,涵因一路過來細看之下,發(fā)現(xiàn)雖然并不是處處周全,但總能保證大體順利,也沒有鬧出什么亂子,仆役井井有條,進退有序。客人基本上沒有什么抱怨不滿,真是相當?shù)牟蝗菀住?
盧氏便說道:“怠慢兩位妹妹了,現(xiàn)在事情多,沒能早些過來看望妹妹們請見諒。”
涵因見她來了,忙站起來相迎,笑道:“嫂子太客氣,族中祭祀上上下下全靠嫂嫂一人居中調(diào)度,真是不易,嫂嫂千萬別把我們當外人,不用特意招呼。”
崔如君也跟著說道:“是啊,嫂嫂辛苦一天,侄女們也累了吧,趕緊去歇息吧,莫要管我們。”
盧氏雖然面帶疲色,但眼神之中盡是滿足之感,笑道:“妹妹們太客氣了,我第一次主持這么大的儀式,難免有不周之處,妹妹們請務必擔待。”
“嫂嫂切莫自謙,往后還要向嫂嫂請教管家的經(jīng)驗。”涵因笑道。
“可不敢當,不過妹妹有什么要知道的,我一定知無不言。”盧氏雖然嘴上謙虛,不過神色卻是極自信的,看的出來安排冬至祭掃之后,又安排除夕祭祀,讓她一下子有了宗族大婦的自信。
涵因又跟她寒暄了幾句。
盧氏見天色不早,便要告辭,囑咐涵因好好休息,又指著幾個女兒說道:“小女們也在幫我管理家事,妹妹們?nèi)绻惺裁此瑁粫r找不到我就盡管找她們要。她們就住在隔壁院子里。”
幾個女孩對涵因和崔如君笑道:“嬸嬸們千萬別客氣,若有事,我們能辦一定給嬸嬸辦好,若是我們不能,也好趕緊告訴母親。”
涵因笑道:“嫂嫂把幾個侄女教養(yǎng)的真好。將來也不是哪家有福氣得了去。”幾個女孩連都紅了,低下頭不說話。
幾個人又說笑了一會兒,盧氏便帶著女兒們告辭了。
祭祀要到下午才開始,老宅沒有地熱,用的都是爐火,涵因覺得屋子里頭通風不好,便讓祈月陪著自己去后面的花園溜達。
花園中花木早已凋落,有幾顆青松為單調(diào)的冬日增添了幾許綠色。天氣寒冷,院中無人,涵因便沿著花園小徑往前走。不知不覺走到了樹林深處。
再往前走,有一顆松樹特別粗壯,松枝虬結(jié),幾人合抱方能圍攏,涵因聽人提起過,李園古松,已經(jīng)在此佇立五百年。便信步走了過去,一邊仰望著這可參天大樹。
剛剛走進,便有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傳了過來,一個極細極柔的女聲說道:“大公子請往后再別纏著妾身了,就算……”
“算我求你,別這樣,我是真心的……”回應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帶著幾分熱血和激動。
“放開你的手,我是你嬸嬸啊。”那女聲如泣如訴,顯得極為痛苦。
“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沛娘,你才嫁過來幾天他就去了,你娘家兄嫂為了跟我家攀關系,卻要你在這里守寡,他那幾個兒女待你又不好,你就比我大兩歲,這后半輩子可怎么過?”男聲越說越激動。
女聲哭的越發(fā)凄涼:“這就是我的命啊,你既然知道我的處境,又何必來招惹我。難道你不知道萬一有人發(fā)現(xiàn)了,我就只有一死了么。”
“可你真的要這樣一輩子嗎?”
女聲抽泣著:“這都是命啊,大公子還是離我遠些吧,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你可是李家長房的嫡長子啊,若是壞了你的名聲,那我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涵因聽見這些話,便知道自己撞到狗血了,腳步停了下來,她可不想討人嫌。忽然那男聲不知道聽到了什么,沖著涵因這邊喝問道:“誰再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