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零四、忽忽烽火連湘漢(二)
“好酒,好酒!”
仰頭痛飲了一杯狄公酒,張獻忠摸了一把嘴,將鬍鬚上的酒漬擦去,然後挑起拇指讚道。
汪兆麟陪著笑臉:“這是市面上如今最貴的酒水,從海外安南而來,性子烈後勁足,便象是那些貞潔寡婦……嘿嘿嘿嘿。”
滿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張獻忠咧了咧嘴,上下打量著汪兆麟:“汪相公做得好,咱老子可都仰賴汪相公了。”
汪兆麟連聲不敢,見張獻忠歡喜,小聲問道:“學(xué)生離家日久,恐家中老小牽掛,如今大王所要的東西已經(jīng)齊備,不知,不知……”
張獻忠摸著頭上的水色小抓氈帽,看著汪兆麟大笑起來:“你這相公好生不曉道理,既然擔(dān)心家中老小牽掛,何不早與我說,我雖然起事反朝廷,卻不是不通人情的蠢賊,我心地最善了!”
“是,是,大王心善,乃是仁主。”
張獻忠正待再說,突然聽到帳外傳來悲悲切切的哭聲,他眉頭一揚:“外頭那個婦人怎麼又哭了,去把他殺了,腦袋蒸了佐酒……汪相公,我說到哪兒了?”
“大王乃是真仁主。”
“對對,咱老子最見不得別人妻離子散的,既然汪相公怕家中老小牽掛,那麼……過兩日咱老子就殺回桐城,把你家人老小都接入軍中,以後就在老營裡吧。”
張獻忠這話讓汪兆麟頓時愣了。而周圍羣寇寇首一個人怪笑起來。
除了變色苦笑。唯唯喏喏之外,汪兆麟沒有別的選擇。年初時張獻忠與革左五營會合,出英霍山區(qū)時又是走桐城。楊爾銘雖然年少機智,卻不可能以一縣之兵同十餘萬賊人相抗,只得閉城自守。而汪兆麟這倒楣的在城外莊子裡被張獻忠所擄,得知他家在金陵有店鋪後,便脅迫他寫信與家人,將流寇劫掠來的金銀拿到金陵去換上好的綢緞、美酒等東西。
見汪兆麟默然無語,張獻忠得意地回過頭來,看著其餘諸賊:“各位兄弟。如今這南直隸沒有什麼呆的了,咱們回軍,去湖`北與熊文燦打打交道,這廝咱們還沒有交手過。去年被盧象升折騰壞了,如今該輪到我們?nèi)フ垓v這熊文燦了!”
衆(zhòng)賊鬨然應(yīng)諾,見他們都是得意洋洋地大碗喝起狄公酒,張獻忠嘿嘿笑了兩聲:“諸位兄弟吃好喝好,咱老子先去撒一泡尿!”
他出了門,還沒有走幾步,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望去,卻是潘獨鰲。
這潘獨鰲原是應(yīng)`城的秀才,崇禎九年時。張獻忠大軍在湖北轉(zhuǎn)戰(zhàn),潘獨鰲率人來投,這讓張獻忠大喜,奉爲(wèi)謀主,甚是尊敬。見他跟來,張獻忠笑道:“軍師也欲如廁?”
“非是如廁,來爲(wèi)大王謀劃,方纔屋中人多,尚有外人,不好說話。”
潘獨鰲的話讓張獻忠停下了腳步。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軍師可是有大事要交待?”
“大王智慮過人,當(dāng)初東進鳳`陽之計,便爲(wèi)大王所獻,襲掠南直隸之策,亦是大王所出。雖然在南直隸折了闖王等衆(zhòng)。但這些年義軍屢敗而財用不乏、兵力不少,皆因南直隸之戰(zhàn)也。”
潘獨鰲先是吹捧了一番張獻忠。張獻忠也甚爲(wèi)得意連連點頭。跳出中原挺進南直錄,確實是張獻忠平生得意之作,事實上,若不是遇著俞國振,張獻忠覺得自己都有可能坐在南`京城的花花世界裡享受了。
“但這幾年中,南直隸年年戰(zhàn)亂,民力已竭,加之去年今年旱蝗連連,已無物可掠,故此此次大王進南直隸,百姓雲(yún)集響應(yīng),乃成今日聲勢!”
這一次東掠,因爲(wèi)沒有俞國振的緣故,張獻忠打得極是順利,不僅連戰(zhàn)連捷,而且擊殺了頗多官兵將領(lǐng)。象潘可大等曾與俞國振並肩御賊的將領(lǐng),還有陳於王這樣身負重名的大將,都在大戰(zhàn)中陣亡。
之所以如此,與百姓鼎力相助密不可分,旱蝗四起,兵禍連綿,朝廷還要加徵派餉,就是安廬池大這樣的地方都不放過,故此不少百姓乾脆響應(yīng)從賊。而俞國振方經(jīng)京畿大戰(zhàn)後去了南海,再無人能與流寇爭奪百姓,故此張獻忠聲勢復(fù)振,他們諸部人馬又超過了三十萬。
“南直隸已經(jīng)沒有多少油水了。”張獻忠道:“你的意思,可是調(diào)頭?”
“正是,學(xué)生以爲(wèi),大王有了如此人口、兵馬,將來必成大事,但如今還不是坐守之時。南直隸乃四戰(zhàn)之地,又無油水可取,學(xué)生以爲(wèi),當(dāng)跳出英霍,另圖它地了。”
此語入張獻忠耳,讓張獻忠眼前一亮。
他看著潘獨鰲:“軍師覺得該如何跳出英霍?”
“某有三策,願獻與大王。”潘獨鰲道:“上策爲(wèi)渡江東下,據(jù)江南膏腴之地,守長江天險……”
他話還沒有說完,張獻忠就搖頭訕笑:“軍師莫要誤我,闖王當(dāng)初便是打著這主意,故此才被俞南海所擒。我如今軍勢雖大,未必以及闖王當(dāng)日。”
江南是大明財賦之源,而且朝中大佬當(dāng)中,江南人士比例極重,他們?nèi)绾螘晱埆I忠奪此地!因此這個計策,不待潘獨鰲說完就被張獻忠否決了。潘獨鰲也不氣餒,接著又道:“中策是取道漢中,破關(guān)入蜀,然後憑藉蜀道天險,養(yǎng)兵囤糧,等待天下之變!”
張獻忠默然不作聲,這個計策他不是沒有想過,他曾經(jīng)試圖攻入蜀地,結(jié)果被秦良玉生生嚇跑,如今再去,他仍然沒有多大把握。蜀道之艱險,他是見識過了的,若不是等到極好的機會,他覺得入蜀只能是備用選項。
“下策呢?”
“下策便是南下入楚,若能控制湘漢,此爲(wèi)大明糧倉,東可兼併江`西,進逼兩浙,西可伺機入蜀,窺關(guān)漢中……”
“好,好,這纔是上策,你道那兩是上策中策,我瞧這纔是上策!”張獻忠歡喜地道:“聽聞岳陽樓乃天下名樓,八百里洞庭魚米之鄉(xiāng),再不濟……”
說到這,他聲音壓低了些,潘獨鰲投靠的時間雖短,但他卻極是忠心,張獻忠也就不怕把自己心底想的事情說與他聽:“聽聞新上來的總理熊文燦慣會招撫,若是事有不濟,在楚地接受招撫,先囤田一些時日,待天下有變再向東向西,皆可也!”
“大王高智!”潘獨鰲道。
“到時還少不得你與徐軍師出力。”張獻忠滿意地道。
徐軍師便是徐以顯,張獻忠這幾年來尋的另一位謀主,每每以諸葛亮自比的人物。潘獨鰲對他倒是有些不以爲(wèi)然,不過張獻忠這般說,他當(dāng)然不會傻到去批評。
此次張獻忠東掠,除了在安慶被史可法、陳洪範(fàn)所領(lǐng)登萊軍和左良玉部夾擊而吃了一場大敗仗外,幾乎是所向披麾,最多時挾衆(zhòng)達到了五十餘萬,即使退回湖北境內(nèi)之後,也有二十餘萬人,又連接克了羅田、麻城、黃安、應(yīng)山、宜城,逼得鄖陽巡撫陳良訓(xùn)只能縮城自保。與潘獨鰲定計之後,他便揮軍南下,陳良訓(xùn)吸取前前任宋祖舜追擊失利戰(zhàn)敗丟了官印的教訓(xùn),縮於城中不肯出頭,於是張獻忠可以放心大膽進軍。
崇禎十年秋八月十一日,張獻忠軍至當(dāng)陽,揚言即將西進入川,與逃入漢中的李自成會合,然後突然於江陵渡長江。
他並不知道,在別人爲(wèi)他的花招所矇蔽之時,還有人對此有所準(zhǔn)備。
方孔炤捋著鬍鬚,看著自己面前的軍士,長長吁了一口氣。
“大柱,獻賊果然渡江了?”
“是,消息已經(jīng)確認了。”
“獻賊人馬多少也確認了?”
“三十餘萬,號稱百萬。”
高大柱仍是那副寡言少語的模樣,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發(fā)象高不胖了,不過雙眼比高不胖要靈活。如今他業(yè)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大的是女兒,如今有一歲半了,小的是兒子,剛剛纔三個月。成爲(wèi)父親後,他更爲(wèi)沉穩(wěn),還留了兩撇八字鬍。
方孔炤滿意地看著他:“既是如此,我令你爲(wèi)前鋒,領(lǐng)兵五千,在公安擊賊,你敢不敢?”
高大柱是在方孔炤被任命爲(wèi)湖廣巡撫之後俞國振派來相助的,不過方孔炤是長輩,而且對於明朝廷的忠誠不是俞國振可以動援的,所以俞國振給他的支持,並不如給孫臨。方孔炤也只能利用自己湖廣巡撫的職權(quán),儘可能練出一支兵來。
“敢。”高大柱的聲音簡單有力。
方孔炤聽得之後更爲(wèi)滿意:“大柱,可惜你不願出仕,否則我定向朝廷保舉你,以你才華,便是一個總兵,也是囊中之物。”
“小人只願隨著南海伯。”
“呵呵,老夫知道,老夫知道!”
聽高大柱提及俞國振,方孔炤笑了一下,心中甚是欣慰。他不僅知道俞國振的不凡,而且非常欣賞俞國振接受南海伯爵位之舉。在他看來,俞國振接受這個爵位,更加證明了他對大明的忠誠,畢竟接受這個爵位之後,俞國振便將他在襄安的細柳別院徹底廢棄了。
爲(wèi)國家鎮(zhèn)守邊疆,如雲(yún)`南沐府舊事,非大忠大義不能爲(wèi)也。
“既是如此,你要小心,殺賊之事並不急,你要當(dāng)心自己安危,老夫已經(jīng)寫信向濟民求援,想必他用不了多久便能北上來援,那時你們主僕便可再相會了。”
“武將不可惜身,若武將惜身,戰(zhàn)事必不可爲(wèi)。”高大柱的迴應(yīng)有些硬。
方孔炤不以爲(wèi)意,反而更加欣賞:“好,好,我親領(lǐng)大軍,爲(wèi)汝後隊!”(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