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縣與帝都南京隔江相望,距離南京約百里左右,快馬半日可至。
縣境除滁河下游和長江沿岸為沖積平原外,多屬玄武巖方山丘陵和黃土崗地。從南京走陸路往淮安、清江浦、海州、泗州等地的話,都要行經六合,因此六合的商貿也頗為發達,每天車馬熙熙攘攘。
臨近梅雨季節后,天空時常是細雨茫茫。張志年過五旬,須發已微微花白,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腰間系著一個漁簍,手上拿著釣竿,冒著細雨來到縣城南郊的龍池邊。
南郊龍池出產的鯽魚肉質細嫩,十分鮮美,遠近聞名,但是價錢也比其它地方的鯽魚高出三成。
張志挽著衣袖和褲腳,因為池邊泥濘,連腳上那破舊的“千層底”也脫下來別在了腰間,不管怎么看,他都像個鄉野村夫。
不過附近的農人多數認識他,見了他總會停下,讓到路邊,恭恭敬敬的施上一禮,叫一聲:“張訓導。”
在明代,各縣分設“縣儒學”,是一縣之最高教育機構,縣學通常設教諭一人,另設訓導數人。
府一級的教諭多為進士出身,由朝廷直接任命。
府學訓導以及縣學教諭、訓導、囑托則多為與金榜無緣的舉人或貢生,由地方官指派。
其中囑托是約聘教員,類似于后世的代課老師。
而無論是教諭,還是訓導、囑托都與地方行政、訴訟無關,沒有油水可沾,“奉薄儉常足,官卑廉自尊”是他們最真實的寫照。
他們的奉祿極為微薄。而且作為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每天與四書五經打交道,也放不下讀書人的架子,多不善于經營;
依靠他們微薄的俸祿,不過是勉強能養活自己而已。因此往往只能拋下妻兒一個人去就任,長期過著“妻離子散”的生活。甚至連堂上雙親,都無力奉養。
張志拿著釣竿來到龍池邊,拿出蚯蚓為餌,下了鉤,望著一池蒙蒙煙雨。蔥籠春景,緊了緊身上的蓑衣徐徐吟道:“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其實他遠遠沒有詩詞中描寫的那么愜意,他的發妻留在老家奉養年過七旬的老母。原來妻子靠著織布勉強能維持著家中的生計,但半年前,妻子因勞累過度病倒,至今沒有恢復。
張志一個個的去拜求同僚借錢,可同僚和他領著一樣微薄的薪俸,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哪有錢借給他呀。
張志求告無門。絕望無助,正準備辭去訓導一職,回家再想辦法。最后還是一個家境較為殷實的學生回去求了父母接濟張志,才勉強支撐過來。
如今龍池釣魚,也不是為了消遣,而是為了貼補家用。
張志故作輕松地吟完詩,才注意到今天來龍池邊垂釣的人多了不少。細雨蒙蒙,加上大家都戴著斗笠,披著蓑衣,一時也看不出是些什么人。
張志心中不禁暗嘆。因為池中的魚總是有限的,這來垂釣的人多了,難免僧多粥少.......
接下來,張志發現自己今天所在的位置大概是風水不好,下鉤許久都沒有魚兒上鉤。透過迷茫的煙雨,卻發現別人不時釣上魚來,急得他不時抽起自己的魚鉤,蚯蚓還在,可怎么就沒魚來吃餌呢?
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提起釣竿,拿上空空的魚簍換了一個地方,還是沒釣到魚。
他很想厚著臉皮,蹭到南邊的那株古柳下,因為他注意到,古柳下的那人釣上的魚最多,這地方應該是最好的。
只是古柳處地方窄,除了一處水面比較干凈,其它的多生水草,不適合下釣,張志只得作罷。捱到暮色將臨,他才釣起兩尾鯽魚,想起家中境況凄涼,張志拿起魚簍,撫著被雨水打濕了的胡須,不禁感嘆:“江漢思歸客,乾坤一腐儒。片云天共遠,永夜月同孤......”
“落日心猶壯,秋風病欲疏。古來存老馬,不必取長途。”
“李寓,怎么是你?”
“恩師,不光是我,其他同學都在,恩師在上,請受我等一拜。”
從古柳邊站起來的,不是自己的學生李寓是誰?張志見他不顧地上潮濕,屈膝便拜下去。那些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在龍池邊釣魚的人,也紛紛站起來向他行拜禮,然后把自己的漁簍拿過來,把魚倒到他的魚簍里.....
“你們.........你們這是做什么?”
李寓說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恩師家中有困難,學生等無力接濟,心中愧疚不已,這些魚,是學生等唯一能回報恩師萬一的,請恩師請下吧。”
“請恩師請下吧!”
“請恩師請下吧!”
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張志那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黃昏的細雨迷迷蒙蒙,打濕了他的眼眶。
張志在李寓等學生的簇擁下,頂著細雨,踏著泥濘,高一腳低一腳地回到縣學。遠遠就看到縣學前圍著一些民眾,而縣學的教諭汪百真手上拿著什么,神情十分激動,另外兩訓導康莊和韋成更是跪在泥濘的地上,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張志和一群學生大驚,連忙跑過去。
“汪教諭,出了何事?你們這是......”
“張訓導,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來看看,咱們......皇帝圣明!皇帝圣明啊!”
張志接過汪百真手上的公文仔細看起來,嚴格來說,這是一份通過朝廷發下來的圣諭,圣諭上開篇就以“天地君親師”來點明老師的崇高地位,細列了老師貢獻以及艱苦,最后張志的目光死死盯在“加俸兩石”的字眼上,手里魚簍啪的一聲跌在地上,一簍的鯽魚落在泥地上亂跳著。
“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張志恍如做夢一般,喃喃地問著。汪百真激動地答道:“是真的,當然是真的,這是圣上的旨意,是圣上的旨意.........”
訓導雖然是也官,但未入流,之前每月的俸祿只有兩石米,有時俸米還沒法全額拿到,日子過得苦哈哈的,一年到頭,連件新衣服都買不起,肉都吃不上幾回。
現在俸祿突然加倍,變成了月俸四石,這都快趕上明代的知縣了,縱觀歷代,這都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月俸四石,月俸四石....張志反復念叨著,和另外兩個訓導一樣,有感皇恩浩蕩,忍不住老淚縱橫,面京跪下三叩首,高呼萬歲!
周觀的百姓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后,議論紛紛,多數也稱贊皇帝給學官加俸是圣仁之舉。
一直以來,教諭與訓導這些學官都很得普通百姓尊重,他們傳播著知識,傳播著希望,但俸祿很微薄,生活過得很苦,和他們的地位形成鮮明的反差,這些老百姓都是看在眼里;
因此現在皇帝給學官加俸,多數人都覺得是應該的。
這次得到加俸的,是大秦所有的學官,整個大秦,將會掀起一輪尊師重教的風潮。不難想像,成百上千個州縣,都會出現像六合縣這感人的一幕,數以萬計的老師,將會因此受益,進而對皇帝感恩戴德。
接下來,朝廷要對所有老師進行培訓考核時,阻力將會減到最小,而秦牧要推動數理并軌教學,也擁有了普遍的支持。
而朝廷每年在教育上不過多投入了三幾十萬龍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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