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人們就在這裡,你沒有猜錯,幾十萬人...幾十萬活生生的人,都在這裡。”
御翎冷漠平淡的聲音有著寒霜一般的冷冽,沒有憤怒沒有彷徨沒有痛苦,因爲該掙扎的,他早就已經掙扎過了。
幾十萬人?
這是一個如何龐大的基數啊!
僵硬住身軀的莫空鏡瞪大著雙瞳彎著腰直愣愣的盯著黃土,比起嗅覺,定當是視覺的衝擊更加強烈!
只一眼,她就想要逃避想要嘔吐。
她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眼前的事情,她迷惘的不知前路在何方,暈厥感強烈的來襲,但是她不允許自己倒下,絕對不能倒下。
她能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響,她更加明白嫣然已經倒下了。她不能軟弱,因爲她的師門已經不復存在,她不能倒下,畢竟她身後空無一人。
麻木的直起腰身,身軀還是那樣的僵硬,但是她已經能夠控制自己行動了。
僵硬的轉過身去,眼前的一幕,血淋淋的入眼所及之處全部都是猩紅。
胃裡在翻江倒海,面上已經失去表情的她雙眼看到了無盡的黑暗,黑暗的盡頭卻又是一大片一大片揮之不去的猩紅。
天空,地面,血池,還有一堆又一堆的肢體......
走、走一步,動、動起來。
她一點一點的操控著自己的身體,眼前的場景可以逼瘋任何一個擁有著強大心靈的修士,麻木僵硬的她一步步前進著,僵硬著身軀蹲下,將穆嫣然攙扶起來轉身一步步離去。
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原本可以一氣呵成的動作,她卻覺得自己慢的跟龜速一樣。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段路,她卻像是走了整整百年一樣。
離開、離開、馬上離開!
思緒在叫囂,神識在叫囂,身體在叫囂!
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舒適的,反感厭惡痛苦掙扎,所有的反面情緒最後通通化爲了一道又一道波濤洶涌的海浪向她侵襲。
黑暗、無邊的黑暗。
猩紅,紅到比血液比巖漿還要腥紅的色彩!
一步,哪怕只是一步她都走的那樣艱難。
她的意識在被侵襲,她的力氣在被抽離,她的理智在逐漸消散...
所有的一切聲音都漸行漸遠,她的面前忽然只剩下了那條路,那條只剩下猩紅色彩的路。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真的有百年,也許僅僅只是一剎那。
“啊?!陛p呼一聲跌倒在地,所有的力氣都被抽離了,但是面前的場景已經改變了,似乎還是在九龍山上,似乎又不是。
鬱鬱蔥蔥的樹林,不遠處傳來了海浪聲,海浪輕輕拍打著,迎面終於吹來了涼爽舒適的海風。
一直縈繞在鼻尖的血腥味,似乎退卻了,又似乎沒有。
頭皮在發麻,身軀在顫抖,她不敢閉上眼睛,即使暈厥的黑暗越來越強烈,她也不敢倒下,更不能倒下。
她不可以倒下!
她不知道自己獨自一人走了多久,直到清風吹過樹葉,海浪怕打著地面,在自然的面前,在如此寧靜的空氣中,她終於變得麻木起來。而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陣足音。
尚且還未回首,她便知身後來人是誰,也能感受的到身後那兩道複雜非常的目光。
“這些,是西?;首龅??”那天,她嘶啞著嗓子如此問道。
趴在地面上僅僅靠著兩隻手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的她看起來那樣狼狽,明明是這麼美麗的風景,她卻恐懼迷茫的像一個迷路的孩子。
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清楚,西市到底有多少羣衆?
一千?
一萬?
還是十萬?
不、她不敢再往深處想去。
然而一切痛苦的根源,就是來自於本來應該慈悲的神靈?
這——就是神的慈悲嗎?
血染大地,民不聊生,這就是那些神靈所謂的仁慈嗎?
修仙界的每一位修士都痛恨深淵,痛恨妖魔,自古正邪不兩立,他們不信命卻相信開天闢地的神靈,他們以正道自持裁決作惡的妖魔,但是卻從來沒有想到過,原本應該慈悲的被奉爲正義化身的神靈,殘忍起來竟然令人如此忍俊不禁。
邪,不能信。
正,不能信。
那到底今後,還能去相信誰?
“恩?!?
御翎低沉著臉色,垂下雙瞳悶聲應了一聲。
垂落在雙腿旁的手情不自禁的握成拳頭,原以爲他已經可以冷靜下來,可以保持最基本的自持,可是如果他真的能冷靜下來,胸腔內這已經炸開了鍋的怒火又是從何而來?
總歸,一切只是他的自以爲罷了,以爲眼不見爲淨,以爲見過一次就不會再被感觸了,可是事實卻——恰好相反!
突兀的,御翎那張古板的臉低的更低,無人看到他額頭上根根暴起的青筋,亦無人發現他那雙眼睛中閃爍著何等瘋狂的神情。
“以我身爲楔,魂爲引,此生,勢將神靈葬黃泉!”
那時,御翎一字一頓口齒清晰的立下誓言。
已經麻木的莫空鏡她真切的聽到了,可是卻因爲精神的麻木肉體的麻木而渾渾噩噩。
她只能聽到御翎憎恨憤怒到了極點的宣誓,可是這之後,雙耳卻一直在嗡嗡作響,她彷彿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了。
“西?;?,你——枉爲神!”
九龍山下,莫空鏡的咆哮聲震羣山,鳥獸翅膀撲朔的聲音響徹天際,而那三個挑釁的字眼迴盪在九龍山上久久不散。
那一年,她看穿了所謂的神。
那一天,她痛罵八方神靈。
那一時,她痛恨自己的軟弱無力。
凡人,是否可以與神爲敵?
她不懂,嫣然不懂,御翎同樣也不懂。
但是莫空鏡心中無比清楚,這一時這一刻就是這一剎那,他們三人一定是站在同一個立場做下同一個決定的!
那就是,當初起航時,她們器宇軒昂立下的誓言。
不平西市,誓不歸!
哪怕,對手是神靈一樣的存在!
既然天地不仁,那麼裁決就由她們親自來主持!
穆嫣然的昏睡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但是當她醒來時,臉色蒼白額間冷汗不斷流下,四處張望時,她知道自己尚且還在九龍山下,舉頭看向那昏暗的天際,竟是不知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意識徹底消散前的那一幕在她眼前縈繞久久不散,雙瞳空白一片的她直愣愣的看著身前失去焦距,漸漸的,她終於回過神來。
然而昏暗的視線中出現了一縷縷溫暖的光芒,背光而坐的那兩道背影莫名的就讓她安心了些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