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鎮,往東數裡,有一峰,峰勢陡峭,高聳入雲。神州八景有一處曰,癡情終落不悔崖,這個不悔崖便是在這裡了。故此,世人喚此地爲不悔峰。
傳聞,此峰峰頂崖邊爲一代上古大賢兮人先生最終羽化之地。兮人先生道法超然,羽化之前遊至此地,眼見這仙靈洞天,一夕頓悟,點筆提名不悔崖。隨,仰天大笑三聲,傲然離世。一代奇人,卻也最終逃不過宿命輪迴,只留下三部奇書,一曰《山海志》,一曰《異獸志》,一曰《藥經志》。不過,由於年代太過久遠,三部奇書大多已經不知去向了。
李一凡拉著婉月,一步一步奔向峰頂,卻不料,他以爲的生路,卻是一條死路。
月落孤鷹。山風呼嘯。
“怎麼辦?小凡,前邊沒有路了!”婉月望著他,卻是皺著眉說道。
李一凡嘆了口氣,細長的雙目閃過一道絕望之色。不用婉月提醒,他也知道,路已經走到盡頭了。現在,他二人身處峰頂,前方數步之外,卻是萬丈深淵,大名鼎鼎的不悔崖。
“跑啊?怎麼不跑了?”徐長風站在他們身後數丈之外譏笑道。
這下便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李一凡面色決然的望著鄭婉月,忽然對徐長風說道:“放過她,我就把小黑給你。”
“現在,你沒有資格與我講條件。”徐長風冷道。
放過她?哼,我徐長風做事從來都是斬盡殺絕,不留後患的。放過她?他心中暗想,眼神卻是不由自主的瞟向了婉月。恩?這女人長的倒也標緻,哼哼....嘿嘿...
婉月厭惡地掃了一眼徐長風,見他一臉淫邪地打量著自己。身體不由自主的往李一凡身後靠了靠,“小凡,我不走!要走我們一起走。要死...我們便一起死!”她說的斬釘截鐵,內心卻只覺可惜,可惜到最後也沒能爲墨魂宗上下衆人報此血海深仇。
仇人,就在眼前。
自己卻無能爲力,而且被逼迫至此!
“哼,好一對癡男怨女!”徐長風冷哼一聲,雙目一寒望向李一凡,“臭小子,交出墨龍!我一會倒是可以給你們倆一個痛快!否則,我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一凡輕輕嘆了口氣,只怕今日,便真的是到頭了。他苦澀的望著婉月,“師姐,你後悔麼?”
婉月知他心中所想,面色決然,卻是搖了搖頭。
“不悔崖,不悔崖!當真便是心中無悔啊!”
他擡頭望了一眼微微有些發亮的天際,“師姐,你猜,千年之後,你會在哪裡?”
婉月癡然一笑,“千年之後,我依舊會在你身邊,不管是枯骨一堆,或是黃土一杯。”
李一凡苦澀地笑了笑,“那,千年之後,我會在哪裡?”
婉月聞言微微一愣,心頭卻是莫名一痛,然後指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千年之後,你還會在我心裡。”
縱使紅塵無情苦,無情怎比癡情苦?
這世間,卻有多少人,看不透,猜不穿?
一聲嘆息,兩廂落寞。竟似是癡了誰?唸了誰?忘了誰?
等了誰?
李一凡冷冷地看了一眼徐長風,然後,與婉月雙雙走到不悔崖邊,下方,雲霧繚繞,竟是深不見底。
“你們,想幹什麼?!”徐長風心中一緊,出口喝道。該死的,這臭小子還真就不怕死了不成?
李一凡面色決然地望著婉月,卻發現,婉月同樣一臉決然地望著李一凡,雙目含情。
李一凡一把抱住婉月,“師姐,我們...來生再見吧!”
雲淡風輕,二人相擁,齊齊跌入了崖底。
徐長風心中大急,急忙衝到崖邊,入眼之處,卻是隻看到了一團模糊的黑影瞬時墜入了雲霧之內。山谷之中,一道陰狠地聲音來回飄蕩,
徐長風,我就算是化爲厲鬼!也必殺你!......
清晨的空氣,瀰漫著絲絲冰涼之意。日出東方,光芒萬丈,卻終是照不進不悔崖底,一層層濃郁的雲霧終日籠罩在崖底之上,翻滾著,歡騰著。
不悔崖底,有一方圓百丈的翠湖,湖水翠綠喜人宛若不含一絲雜質的美玉。輕風徐來,湖面之上微微盪漾,頗是令人心曠神怡。翠湖岸邊,長滿了苔蘚之類性喜陰潮的植物。在這一方絕妙之地,各種蟲鳴之聲彷彿匯成了一曲永不止息的生命之歌。
婉月悠悠然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此刻,她只覺全身象是散了架一般,鑽心的疼痛似乎無處不在的啃噬著她的身體。她皺著眉,嘴角微微抽搐了幾下,掙扎著坐了起來,擡頭仰望著被雲霧遮蔽的峰頂,不由心中暗自慶幸,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竟然沒死,真是上蒼保佑了!
小凡?!她心下一驚,四處望去。卻見在她不遠處的地面之上靜靜地躺著一個人,不是小凡還有誰?
她清楚的記得,當時,即將墜入崖底,李一凡奮力的將自己身體墊在她身下的情景。
那一抹碎人心扉的癡笑,竟好像是卸下了萬斤重擔一般。婉月絲毫不懷疑,當時的李一凡是在向她訣別,一種無聲的生死訣別。
她掙扎的站起身,任憑左手處的鮮血流淌,一步,一步向李一凡的方向走去。
緩緩地,慢慢地。
她心中沒來由的閃過一絲懼怕!她怕,她害怕見到的是李一凡早已沒有生息的面目,見到的是李一凡的殘肢斷臂!
印入眼簾的,
是一灘血,與烏翠的顏色交融在一起,狠狠地,狠狠地刺痛了婉月的雙眼。她來不及細想,一下子撲到李一凡身邊,焦急地喊道:“小凡!小凡!你醒醒!......”
迴應她的,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她彷彿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跌坐於地!
這塵世,如果連你都死了。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世間,最絕望的事情莫過於哀莫大於心死了吧?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不停的搖晃著李一凡,一遍又一遍地叫著李一凡的名字。
幽幽谷底,粼粼翠湖,呼嘯山風,各處蟲鳴,彷彿在這刻,同時止了聲音,靜靜地聽著這女子低聲的抽搐,無力的哀傷。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婉月靜靜
地望著李一凡那蒼白如蠟的臉龐,輕輕貼在了他的胸前,雙目含淚,梨花帶雨地呢喃著:“小凡,你怎麼可以這麼狠?!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先走一......”她卻是在此刻突然楞住了。
撲通...撲通...
一聲聲細若遊絲的心跳透過李一凡的長袍傳入了婉月的耳畔。沒錯,是心跳!她這次聽清楚了。
她心下大喜!小凡,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婉月輕輕將李一凡攬入懷中,眉頭深鎖,卻是陷入了思索。此刻,李一凡卻是早已命懸一線,若不是因爲他胸前那個從未見過面的父親留給他的那顆不知名的珠子護住心脈,只怕魂歸九泉已然多時了。
對了!婉月猛然想起,兒時自己曾經在宗內的藏卷室裡偶然發現的一篇救治重傷之人的方法。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遂,也便有了這世間萬物。但凡靈草,仙藥之類的,終離不開靈氣的滋養溫潤。修仙之人,體內經脈長年吸納靈氣,血液之中多多少少也便會沾染上些許靈氣。而婉月兒時看到的那篇救人的理論便是喂其重傷之人的自身精血!倒不是她不想對李一凡體內灌注先天靈氣,而是,她根本就不懂!試想,一個自出生之日便生活在宗內,沒有見過大風大浪的少女,又如何會懂這些?
婉月心下一定,將李一凡置於雙腿之上,緩緩擡起了左手,放在了李一凡的雙脣之上。
她輕輕運起內勁,已經止血的左臂在此刻卻是赫然又裂開了口子,一道道血紅,緩緩流過她的小臂,宛若輕歌曼舞般慢慢凝聚在她左手指尖,幻化出了一滴豔紅,竟是顯得那麼妖豔,那麼刺眼。
那一抹嫣紅,晶瑩剔透,暗自流轉,緩緩滴落而下,宛若一顆璀璨的紅寶石落入了李一凡的脣角。
一滴,兩滴,三滴......
婉月只覺一陣頭昏,卻又強打精神,不願讓自己昏過去。她希翼著,祈禱著,堅信著,彷彿下一秒,李一凡就會突然睜開雙眼告訴自己已經沒事了。
然而,奇蹟並沒有出現。
那精血,依舊不停的匯入李一凡的脣邊,侵入他的體內,但是,他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絲毫反應。
我不能昏過去,我不能昏過去!......婉月累了,狠累了,她似乎都有一種感覺,如果現在閉上了眼睛,只怕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她強打精神,右手狠命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臉頰,一絲疼痛入骨三分。
時間依舊持續著,一分,一分。
婉月的面龐,也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分一分的蒼白著,直至毫無一絲血色。
幾許希翼,
幾許憂傷,
伊人淚,竟好似那最美的曲調,點綴在這蒼茫大地。不悔崖下,誰可爲證?一名少女,正在無助的掙扎,正在用鮮血向神靈乞求,乞求神靈放過她的情郎。
癡情,終落不悔崖。
此生亦無悔。
哪怕再一次輪迴,
婉月,依舊會選擇如今的路。
這是她的路,她的癡情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