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瑤這個問題十分尖銳,即使僅有兩人獨(dú)處,也讓秦言產(chǎn)生了一種刺耳的感覺。
他皺了皺眉,沉吟片刻,道:“我與慕小姐相處,皆是出自真心實(shí)意,無奈我身不由己,所以……”
林沐瑤不顧形象地再一次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我今天才知道,原來秦公子是如此幽默風(fēng)趣的一個人,這‘真心實(shí)意’二字用得實(shí)在是妙,犀利老辣,簡直能夠記入經(jīng)書史冊了……”
她如此不留情面的嘲諷,秦言心里也泛起惱怒之意,淡淡地道:“大小姐覺得很可笑嗎?別忘了,我所做的一切,還不都是受了你的指使。我猜,你讓我去接近慕小姐,絕不只是讓我們兩情相悅這么簡單。很抱歉,不管大小姐醞釀著多么偉大的計劃,我都不愿意再去欺騙慕小姐了?!?
林沐瑤冷哼一聲:“何謂欺騙?你自以為是的道蒙蔽了你的目光,讓你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別再裝模作樣了,既然是要求道,為何不在開始就下定決心,反而在中途放棄呢?實(shí)在是可笑!自古都是一不做二不休,你連這一點(diǎn)都做不到,還想談什么道心堅固?什么下三濫的道法,不學(xué)也罷!”
“夠了!”
“我偏要說!你是不是缺少了某樣?xùn)|西,才會有病態(tài)扭曲的想法?啊,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你了,幼稚,殘缺,虛偽,自以為是,不知好歹!放著大好的美人不要,卻偏偏去追求那些虛無飄渺的下三濫的東西,實(shí)在是愚昧至極!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你更蠢的人了!”
秦言心中的怒火被這一席話徹底引燃了。他雙手捏拳,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大小姐,須知人各有志,請不要把你的觀念強(qiáng)加到別人身上?!?
林沐瑤沒有立即回答。說完那一席話之后,她的不滿也宣泄得差不多了,漸漸地恢復(fù)了平靜。她只是深深凝望著秦言的眼睛,仿佛要徹底穿過虛偽的表象去探尋他內(nèi)心深處的真正想法。
一陣涼風(fēng)吹過,帶來低沉無力的彷如哭泣般的吟鳴聲,拂過兩人的面頰,撫平了內(nèi)心的躁動。秦言很快壓下胸中的怒氣,臉上的表情漸至平和,開口道:“我們出來已經(jīng)很久了,回去吧,別讓他們擔(dān)心?!?
林沐瑤搖了搖頭,舉目望向天邊昏暗的山景,幽幽嘆道:“知道嗎,愛是無法用來權(quán)衡和比較的,你會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是因?yàn)槟銖膩頉]有真正愛過……將來的某一天,你自然會明白,就算你真的成功了,也只會陷入永遠(yuǎn)的孤獨(dú)寂寞之中,沒有任何意義?!?
秦言牽了牽嘴角,自嘲地一笑,沒有答話。
愛情對于他來說,是何等奢侈的東西。即使沒有那顆向道之心,僅僅考慮到魔門弟子的身份,就足以讓他打消任何不切實(shí)際的念頭了。正魔兩立,一朝一夕的歡愉并無意義,短暫的甜蜜最終也只會釀成苦澀的毒酒。
林沐瑤轉(zhuǎn)過頭,嘴角微揚(yáng),嘲諷地道:“我總算明白,為何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男人應(yīng)有的東西了。并不是你的品質(zhì)比他們更加高潔,而是因?yàn)槟惚人麄兌即溃闶侨绱饲优?,連感情都要逃避……也罷,對你這么一個人說教實(shí)在是浪費(fèi)時間,你走吧?!?
秦言一愣,隨后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大小姐肯放我走么?”
“嗯,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趕緊從我的視線中消失吧,我就當(dāng)從來沒見過你這個人……”
林沐瑤說著扭過頭去,望向暮色深處的亭樓暗影,嘴角猶掛著諷刺的淺笑。然而當(dāng)她望見不遠(yuǎn)的石柱后那一抹隨風(fēng)起舞的黃色裙角后,唇邊的笑容便立刻凝固在臉上。她露出緊張的神色,僵立了兩秒之后才輕聲喚道:“雪兒,是你嗎?”
原來那彷如哭泣般的風(fēng)聲并不是錯覺,一襲熟悉的黃色衣衫從石柱后轉(zhuǎn)出來,顯露出慕城雪悲惋欲絕的面容。芙蓉泣露,淚眼婆娑。
她微微張口,聲音像是低泣一般無力:“我都聽到了……”
原本已轉(zhuǎn)過身的秦言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林沐瑤臉色數(shù)度變化,陰沉得像覆了厚厚一層嚴(yán)霜。她勉強(qiáng)擠出笑臉,抬步朝慕城雪走去:“雪兒,你聽我說……”
“別,別過來!”慕城雪帶著哭音大喊,驚慌地往后退去。她沒有注意到身后的花壇,后腳碰到壇欄,一下子整個身子都往里栽去。就在這時候,從旁邊伸過來一只強(qiáng)健的臂膀,迅疾而溫柔地扶穩(wěn)了她的身軀,在她耳邊低聲呼道:“慕小姐,小心?!?
慕城雪淚眼朦朧地看過去,那人皂衣高冠,形貌英偉,赫然正是賀連山。此刻在她看來,所有熟悉的人都戴上了一副虛偽的面孔,也只有這個有些陌生的男子能給她些許安慰了。如果這些日子來所有的思慕與柔情都只是一場騙局,她又是為誰而喜,為誰而悲呢?
琴音相知,寂寥夜晚中的勸慰,都是假的么?
她忍不住哭出聲來。
林沐瑤站在她跟前六七步的地方,呆呆地看著她哭泣的模樣,眼中亦有淚珠滑落。
秦言在原地待了片刻,看見慕城雪梨花帶雨的俏臉,心中生出愧疚之意。確實(shí),林沐瑤罵得有道理。如果本少爺真的懷有一顆堅定道心的話,從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接受她的指使??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挽回了,再慚愧也是無用,那么……再見吧!
他轉(zhuǎn)過身邁開腳步,不料這個舉動落入賀連山眼中,卻讓他遏制不住地升騰起狂怒殺意。
“站??!”突如其來的吼聲使得秦言的腳步再一次止住。他回過頭,道:“賀公子有什么指教?”
賀連山輕輕地扶著慕城雪坐在花壇上,柔聲道:“慕小姐,你休息一下,等我一小會兒。”
說罷,他直起身子,右手按在腰間劍柄上,目光逼視著秦言,腳下重重一踏,若一道離弦之箭朝秦言射來。
轉(zhuǎn)瞬之間,他便從林沐瑤身旁掠過,奔走間帶起的狂風(fēng)撩得林沐瑤發(fā)絲飛揚(yáng)。他人在半空,手腕一轉(zhuǎn),頓時拉出了一道暗紅色的光華,神劍“黃昏”奪鞘而出,傾灑出一片血紅色的光暈,鋪天蓋地地朝秦言當(dāng)頭罩下。
那柄傳承自雁蕩山劍神的“黃昏”,帶著暴戾瘋狂的死亡氣息,同一時刻刺向秦言眉心、咽喉、心臟、下身等致命的部位。那是翻滾著的血色浪潮,只需一次風(fēng)波,就能讓他永久長眠于此處。
秦言的呼吸在血浪之中凝住了。
就在賀連山飛身撲來的時刻,他也已經(jīng)拔出了身后的長劍,調(diào)動起全身所有的靈氣,迎著那片血紅色浪潮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