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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來的輪椅上坐著的,是一個異常美麗的女人。
蘇謹修還好,已經過了那股驚訝勁兒,倒是關明彥看到她,不知怎的心裡一陣緊張,甚至不敢擡頭跟她對視。
猜到是她了,也曾經偶爾從懷中心愛的小人兒眉眼間想象過她的樣子,但是沒想到,真的見到了,心居然撲通撲通跳得那麼厲害。
遇到過許多危險的事,也見過許多大陣仗,但眼下這個跟那些都截然不同。關明彥可以做到在那些情景之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但是這一刻,他卻是真心剋制不住內心的緊張。
這是她的媽媽呢,是生她養她的人。不知怎的,有一種猝不及防忽然見了家長的驚嚇感。
更多的是不安。自己這樣的人,她是不可能滿意的。任何爲人父母的人,都不可能接受他這樣的,他們都會更喜歡蘇謹修。
聽小晴講過,她媽媽應該已經超過四十歲了,但眼前的女子,看上去不過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一頭隱隱泛著紅色光澤的長卷發,依然美麗得令人不敢直視。
任川晴淚眼婆娑地望著媽媽,心中也有一些驚訝。是媽媽沒錯的,這一點絕對不會弄錯。可是媽媽的頭髮早在十年之前就剪到比齊耳還短了,那是因爲長年臥牀,洗頭什麼的都不方便,所以不得已剪成了最便於打理的樣子。眼前這一頭嫵媚的長卷發,可是爸爸最愛最引以爲傲的姿態,是隻定格在泛黃的相片中的模樣。
而且,媽媽脊椎受損,是高位截癱。胸.部以下都沒有知覺,像現在這樣坐起來,簡直是天大的奇蹟。
而她不僅坐起來了,甚至在用那樣的手速敲擊著鍵盤?
都是因爲身處這個意念構成的世界裡,纔會有這樣的變化嗎?
蘿絲望著女兒,看著她努力剋制著不放聲大哭出來的樣子,看著她眼神中少了的幾分懵懂。多了的幾分獨立和堅強。想著她孤身一人在這黑暗的世界裡掙扎和奮鬥的三年,原本心裡積著的千言萬語,此刻卻忽然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空氣凝滯了一陣子。蘿絲調整了一下呼吸,開口打破了僵局。
“剛剛你和夜魂殺死了大天使拉斐爾的事情,我已經把系統中所有的數據痕跡都進行了修改,他們已經無法查出這件事情與你們的關聯。”
任川晴這才恍然大悟。媽媽一進來就開始聚精會神、心無旁鶩地折騰電腦,原來是在搞這個。
之前她就擔心著這件事。這個世界是一個大型程序。那麼,理論上說,任何一次重要的行動應該都會留下特殊的數據痕跡。拉斐爾死了這麼重大的變故,彌賽亞絕對會徹查到底的。那樣,她和夜魂豈不就暴露了?
夜魂孑然一身,倒還好說。她的暴露可就麻煩了,就算僥倖不被查出秘密的計劃。至少同行的關明彥是免不了要捲進去的。
現在,這一後顧之憂被媽媽解決掉了,據蔡師兄說,媽媽的專業精度,甚至在他們所有人之上,所以,有她在的話,一定是沒有問題的。
媽媽原來是這樣深藏不露的人,所有這一切,以前根本就不知道,全都是到了夜之國以後,秘密才一點一點揭開的。
想到這裡,之前一步步獲取的關於媽媽的信息忽然全都浮上腦海,令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在這裡的所有人,之所以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媽媽在其中有著推卸不了的責任。媽媽是eniga的一份子,爸爸之所以會死,跟媽媽也不無關聯。
正因爲如此,當任川晴知道了這一切之後,才每一天努力地暗示自己、逼迫自己,絕對不能再有一絲的軟弱,不能猶豫,不能退縮,必須以打碎這個黑暗的世界爲己任。因爲媽媽曾經忓悔過,說她有罪。媽媽的罪,做女兒的必須替她去償還。
也所以此刻,她未能在第一時間任由眼淚恣意地流淌,也未能放任自己投入媽媽的懷抱。
可是很激動,真的激動極了!好想她!看到她,就忽然感覺到心安,就像原來每天放學回家看到她的第一眼。
即使她不能動,什麼都做不了,甚至大部分時間都需要別人的照顧,可她的身上就是有那樣一種力量,讓人不自覺地振作起來,樂觀頑強地走下去。
到了夜之國之後,才終於明白這種力量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這種力量的源泉有多麼悲傷。媽媽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其實完全是爲了自己。
“小晴,對不起。”蘿言又止,最終只吐出了這幾個字。
媽媽都知道。自己在這裡經歷的一切,媽媽都知道了!不知怎的,任川晴的心裡忽然涌上一陣強烈的委屈,覺得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渺小和脆弱。
蘿絲張開雙臂,任川晴忽然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一頭撲進了媽媽的懷裡。
媽媽坐在輪椅上,狀態似乎比平時好一些,變成了腰部以下不能動的半身不便狀態。但是無論如何,她的懷抱是溫暖的,她用雙臂圈著自己,她的雙臂可以自如地活動,這在從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已經多少年,沒有被她這樣地擁抱過了呢?
任川晴縮在媽媽的懷裡盡情地哭泣,不知道哭了多久,總之是一直到沒有了力氣,才漸漸停止了抽泣。
蘿絲憐愛地輕撫著女兒的後背,眼神裡是說不出的心疼。但她還是移開目光,望向了關明彥的方向。
“孩子,來。”
關明彥嚇了一跳,直到確認了叫的確實是自己,才安靜地走過去,在她的輪椅邊蹲下身子。
蘿絲伸出一隻手來,關明彥忐忑不安地雙手捧住,卻被她一握,緊緊地捏住了。
“好孩子,這麼多日子,難爲了你,謝謝。不知該怎麼謝你纔好,怎麼都表達不了心裡頭的感激。”
語氣是極爲真誠的,那話語裡包含著許多的意思,感激,喜愛,認可,甚至還有說不出的心疼。關明彥的記憶裡完全沒有這種與長輩共處的經驗,此刻只覺得心裡一暖,差點掉下眼淚來。
難道知曉一切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嗎?如果知道,怎麼還會對女兒與自己相愛是這樣的態度?
任川晴倒是身子一震,脫口而出:“媽媽,有沒有辦法救……”
話沒說完就憋了回去,改口成:“既然你能從外面進來,那有沒有辦法出去?”
關明彥明白,她原本是想問“有沒有辦法救明彥”的,但是忽然想起自己應該“不知道”這些,這才忽然改了口。
她是想把這個秘密一直自己揹著,只爲了不讓他知道了難過,這個可人疼的小丫頭。
蘿絲聽了她的問話卻是苦笑了一聲,黯然道:“沒有出去的辦法。其實我手裡的,不過是一張單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