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弘晸沒敢在雍王府呆太久,他原本是打著出來逛的幌子,求了吳十七帶他出來,吳十七怕引起誤會,他自己沒敢進雍王府,只把孩子送進去,這還是弘晸好說歹說,讓吳十七相信“阿瑪不會罵我的”,老仆人這才同意。
為了不讓吳十七在外頭久候,弘晸很自覺的在一個小時之后離開雍王府,向胤禛告辭,回到馬車?yán)铩?
“怎么樣?”吳十七也一臉緊張,“斯杰潘他還好吧?”
斯杰潘在九阿哥那兒住了半年,吳十七跑前跑后的,對他不是沒感情,雖然不理解為什么主人把這洋人送走,但他也深知,里面有玄機。
弘晸笑道:“沒事,他還胖了呢,我四伯天天給他送好吃的?!?
吳十七這才放下心,他哼了一聲:“本來就胖,還吃!等往后回家來,怕是得拆門框了。”
弘晸坐在車上直樂,他聽吳十七這意思,是覺得斯杰潘早晚還得回自己家里。
這讓小孩子心里特別開心。
然而回到九阿哥府,剛下馬車,乳母就慌慌張張趕過來,低聲道:“哎喲我的小爺,你今天去哪兒溜達了?你阿瑪叫人到處找你,主子爺今天脾氣不好,正捉了你們兄弟幾個在書房罵呢!”
弘晸一慌神,衣服也來不及換,跟著吳十七快步去了書房。
還沒進屋呢,他就聽見九阿哥高聲的怒罵:“……功課做了一個月,就拿來這兩本字?你這是糊弄你阿瑪呢還是糊弄你師傅?趕明兒我把師傅都遣走了,就讓你們可著勁兒的玩兒!還吃什么飯睡什么覺?去玩你們的就行了!”
有孩子怯怯的低聲道:“是阿瑪前陣子說,這些功課不打緊,隨便做做就可以……”
他的話還沒說完,“啪”一個響亮的耳光!
“誰他媽說‘隨便做做就可以’?!你哪只耳朵聽見我這么說了?!”
沒人敢再頂嘴,屋里傳來很低的啜泣。
弘晸心說不好,他也顧不上別的,一掀簾子進來:“阿瑪?!?
九阿哥正坐在窗下,手里拿著幾份窗課的習(xí)字帖子,臉色很難看,此刻一見長子進來,沒好氣道:“去哪兒了?”
弘晸猶豫片刻:“兒子……出去玩去了?!?
“就知道玩!你們幾個往后就玩一輩子吧!”九阿哥火大,聲音也提高了幾分,“說!去哪兒玩去了?!”
弘晸不出聲。
九阿哥冷笑:“好,還學(xué)得嘴硬了!老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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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要把吳十七扯進來,弘晸慌了,趕緊說:“兒子背著吳十七,去找……去找弘時去了!”
九阿哥仿佛聽見什么詭異的回答,眼睛都瞪大了!
“弘晸,你說什么?”
弘晸咬咬牙:“兒子去四伯那兒,找弘時……”
他的話都還沒說完,只覺眼前黑影飛來,“啪”的一響,臉頰一陣劇痛!
“出息啊你!找誰不好,去找老四的兒子!他是給你金子了還是給你銀子了?我這兒養(yǎng)出一頭吃里扒外的狼崽子!好啊老四!在皇上跟前找我的茬不說,回頭還籠絡(luò)起我兒子來了,我這就去找他算賬!”
弘晸眼見著父親起身,他嚇壞了,慌忙噗通跪下:“阿瑪!四伯不知道這事兒!是我自己去見弘時,我……我想和他玩兒,后來四伯看見我來了,也挺不高興的,明里暗里叫我快回去,我這才回來……”
九阿哥被他說得更火:“人家都攆你了你還不走?!你是老四家里的家生奴才?!他家就那么香?!你他媽給老子丟盡了臉!”
緊接著,又是兩個耳光,打得弘晸嘴角流血,臉頰登時腫脹起來!
吳十七站在一邊,心疼得想抹淚,又不敢,怕被九阿哥發(fā)覺。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半個時辰了,九阿哥把手里的字帖往桌上一扔,他厭惡地看著面前大大小小的子女,孩子畢竟還很小,都被嚇壞了,一個個眼神呆愣愣的,像缺乏生氣的泥巴人。
這讓九阿哥更是心生厭惡。
“滾!都給老子滾出去!”
他一抬手,像趕蒼蠅似的用力揮手。
弘晸抹了抹鼻血,趕緊爬起來,跟著兄弟們一塊兒溜出書房。
出來屋子,吳十七小聲說:“小爺,聽見沒?往后再別去雍王府了!”
豈料,弘晸只是笑笑,他抬起袖子擦擦破了的嘴唇:“沒事的,老吳,你別放心上?!?
這么小的孩子,被打得這么慘,居然渾不在意,還照樣笑盈盈的,這讓吳十七啞口無言了。
弘晸的弟弟,五歲的弘暲跟在他身后,小手抹著淚,哭哭啼啼道:“哥,你不疼么?”
弘晸搖搖頭:“疼,不過我不在乎?!?
弘暲愣愣看著他:“可是阿瑪都把你打成這樣了……”
幸虧阿瑪臨走的時候,把真相告訴了我,弘晸想,不然我肯定得和弟弟一樣苦惱了。
想到這兒,他像個大哥哥那樣,把弟弟拉到墻根沒人的地方,小聲說:“往后,躲著阿瑪一點兒,你自己想做什么,悄悄的做,瞞著他就行了。他問起,你就嗯嗯啊啊的應(yīng)付。不用像剛才那樣當(dāng)面和他頂,他以前說的話,早就不記得了,你再去和他翻舊賬,只會把他惹惱了打你。為了嘴上的幾句話而挨打,不值得?!?
弘暲驚駭?shù)赝骸翱墒谴蟾纭?
弘晸微微一笑:“其實這些話,我早就和姐姐們說過了。我也該早點告訴你才對。”
弘暲還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不過他隱約覺得,比起有天沒日、喜怒無常的父親,情緒始終很穩(wěn)定的大哥,明顯更靠得住。
于是,他重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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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晸被打的那幾個耳光,很長時間痕跡都沒消除,嘴唇的傷痕還在,臉也一直腫著。
但他膽子大,沒過幾天,瞅著九阿哥出去會酒友,就又溜出家來,去雍王府找弘時。這次他輕車熟路,都不讓人跟著,自己氣喘吁吁的一個人跑了去,正好在角門那兒撞見高無庸,把他嚇了一跳!
“哎喲喂,小爺你這是打哪兒來?”
弘晸抹了抹頭上的汗,他一路小跑,累得氣喘吁吁的,身上那嶄新的一件月白色小緞袍,也沾了不少路上的塵土:“我從家里來,弘時在不在?”
聽說他是從家跑來的,高無庸就上了心,他忙問:“跟著的人呢?”
“我沒叫他們跟著?!焙霑撀冻鲋蓺獾陌籽例X,嘻嘻一笑,“我撒了個小謊,把他們甩開了?!?
高無庸咧咧嘴,旋即他低下身,指著弘晸的臉,詫異問:“您這臉是怎么了?”
“被我阿瑪打的。”弘晸利索地一揚手,“沒事。我先去見弘時?!?
他抬腿就往里走,高無庸趕緊一把抱住他!
“這可不行!到時候九爺找上門來,奴才可吃不消!”
弘晸皺了皺眉:“我阿瑪不會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那也不行!”高無庸一口咬定,“您就別進去了,我叫人把您送回去?!?
“我要見弘時!我要見斯杰潘!”弘晸很生氣,他拿小手指著他,“老高,你要是不讓我進,我告訴四伯,讓四伯罵你!我保證告訴!”
高無庸哭笑不得,連這么小的東西都學(xué)會威脅他了。
但他又一想,弘晸說得也不是純?nèi)坏目謬槪皫滋焖麖乃菇芘四俏堇锍鰜?,是胤禛親自送出府的,這說明胤禛很把弘晸當(dāng)回事兒。真要讓他告到胤禛那兒,王爺該怪他為難孩子了。
高無庸自己權(quán)衡半天,只得點頭道:“好吧,那……您可快著點兒,時間長了讓九爺發(fā)覺,奴才我可擔(dān)待不起!”
“放心放心!”弘晸很老成地拍了拍高無庸的胳膊,“你這次幫了我,下回我?guī)Щㄉ墙o你吃!”
高無庸又氣又笑,這孩子在這一點上,還真是九阿哥的親生子,人際方面顯得特別活絡(luò),永遠記得打點底下的,出手也豪闊。給他效力,一定能獲得好處——只不過孩子能拿出的最大好處,也只有花生糖了。
進來王府,弘晸快步朝著斯杰潘那屋子去,還沒進門,就聽見里面的歡笑聲。
弘晸一愣,腳下的步伐不由遲疑了,站在門外,扶著門框,他停了停,這才伸手一掀簾子,卻看見斯杰潘和弘時坐在窗下,正不知說什么,兩個人笑成一團。
一看是他進來,弘時慌忙起身:“弘晸!你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剛才那一幕,讓弘晸心里有點酸酸的,原本,該和斯杰潘這么親密的人是他,現(xiàn)在斯杰潘無法在家里留著,來了雍王府,他成日沒事情,自然是可以拿大把的時間陪著弘時。
但弘晸還是努力笑了笑:“我偷偷出來,過來看看三哥?!?
斯杰潘高興的一把將他抱到腿上來,仔細看看他,卻突然皺眉道:“臉是怎么了?被誰打了?”
弘時湊過來,也驚訝道,“怎么打成這樣?弘晸,你的嘴唇都破了!”
弘晸垂了垂眼簾:“我阿瑪打的?!?
一時間,三個人都不出聲了。
斯杰潘非常難過,他抱著弘晸,一遍遍用手撫摸他還沒完全消腫的臉頰,又心疼,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最終只啞聲道:“他怎么能打孩子呢?他怎么能這樣做!”
“不過今天我是瞞著他出來的。”弘晸又抬起眼睛,咧嘴笑了笑,“沒人知道我溜到這兒來了?!?
弘時擔(dān)心萬分地看著他:“那你還是早點回去吧,不然被發(fā)現(xiàn)了,又得挨打……”
“我不想回去!”
聽出堂弟語氣里的憤恨,弘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要是我能和你一塊兒搬過來,多好?!焙霑摾菇芘说氖?,他的兩只眼睛淚汪汪的,“要是我能抱著普/京一塊兒過來……”
然而那天,弘晸終究沒敢在雍王府呆太久,出來的時候,弘時將他送到門口。
從斯杰潘那屋子出來,弘晸就一直耷拉著腦袋,走兩步,就用腳踢一下地上的塵土,弄得那雙本來干干凈凈的布鞋也臟兮兮的。
他臉上的神色,又沮喪又不甘,倒像是要被捉去閻羅殿的冤屈鬼。
弘時看弟弟這樣子,只好安慰道:“往后,你別往這邊跑了,真要讓你阿瑪知道了不得了。我最近功課也不忙,過兩天,我和我阿瑪說一聲,帶著斯杰潘出來,咱們在外頭見面。”
弘晸只不出聲,他心里更難過了:什么時候自己和斯杰潘見面,還得外人幫忙了?
弘時卻以為他只是不肯回家,心里抵觸見到九阿哥。于是他嘆了口氣:“終究是你阿瑪,他打你也是一時氣急?!?
弘晸抬起頭,看了看這個比他大兩歲的堂哥,然后,他面無表情地搖搖頭:“他就是愛打人罷了?!?
這語氣很難聽,充滿不屑和輕蔑,弘時被他說得嚇了一跳。
“喂,那可是你阿瑪!”
“……那不是我阿瑪?!焙霑摾淅浯驍嗔怂澳鞘莻€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