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個工人很快就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利索,站成了一堆。
其實他們也沒有什么東西好拿,多半是將自己拿不走、舍不得用的好東西留給了他們在監獄里頭認識的同伴們。
犯人也是人,工人也是人,從一開始的互相看不上,都覺得對方是渣滓,到后來已經磨合出了那么一點微妙的感情,工人們嘴上不承認,可是給東西的時候絲毫不含糊。
亂象紛起的年月,又有幾個人是真的想要為非作歹、蠅營狗茍呢?
杜和趁著眾人告別的時候,將自己口袋里的錢都留給了疤臉鐵頭,疤臉鐵頭扯了扯嘴皮子,算是給杜和了一個罕見的笑容。
“戴爺說,你自去,不必掛心這里,也不必記恨老金。”
杜和的笑容淡了一點,隨即又重新掛上臉龐。
“進來這么久,頭一次見你笑,原來你笑起來還挺好看。”
杜和打趣了疤臉鐵頭一句,疤臉鐵頭咳嗽一聲,立馬就收起了笑容,佯怒道:“臭小子骨頭贏了?還不快滾!”
杜和哈哈一笑,率先步出了牢房。
灰老鼠在后邊嘖嘖稱嘆,“我早就說過,這后生待不長久,果然就走了吧?走了好啊,走了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消停點。”
疤臉鐵頭從背后給了灰老鼠一腳,“皮子癢了?今天的馬桶刷了么?”
灰老鼠就地打了個滾,朝著角落里的馬桶邊跑連聲叫道:“這就去,這就去!”
杜和聽到背后重新熱鬧起來的聲音,不禁會心一笑。
監獄里頭的這一套登記體系,說起來沒人權,不公平,可是實際體會到了才知道,每個人所處的位置對他來說都是最公平的。
花案犯挨欺負,人口犯倒馬桶,義賊掌舵,力士監督,一個監室就如同一個嚴絲合縫的機器一般,不必多行管理就能自行運作,在外頭有好幾個機構管理依舊混亂不堪的世道的對比下,不可謂不稱奇。
不過,杜和想了想,他還是更喜歡外頭那個世道。
更有可能性,也更有生機一些。
抻了個懶腰,杜和面向陽光的方向,正好看到了迎面站著的洛豪笙。
兩個看守將杜和的手銬打開,又押送著后頭的二十幾個人,送到了洛豪笙的面前。
洛豪笙似乎是打量了一下杜和,確認了什么東西之后,洛豪笙朝杜和伸出了手。
“恭喜你,有個好家庭,有幾位好朋友。”
杜和同洛豪笙握了握手,感慨的點頭,“如果不是他們,我可能就真的要落草為寇,草莽一生了。”
“你有的選擇,比很多人都幸運。”洛豪笙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那些沒得選的人,常常死的時候連自己的死法都決定不了。”
杜和敏銳的察覺到了洛豪笙的一絲情緒,四下環顧,略靠近了一點,低聲問道:“洛大哥有什么不好抉擇的事情么?”
洛豪笙沒有說話。
杜和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做出選擇,不如選擇遵從本心,做自己最想做的那個。”
洛豪笙神情一動,“如果力有不逮呢?”
“那就尋求幫……”杜和忽然住了嘴,啞然道,“洛大哥是故意的,在這等著我呢?”
洛豪笙微微一笑,“幾十條性命含冤在即,由不得我想盡辦法,找你,也是我現在只能找到你了。”
杜和將洛豪笙的話嚼果了一遍,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回過頭去,那些個年紀輕輕的生命絲毫沒有察覺自己面臨的危險,還在愉快的互相聊天,暢想著出去之后的打算。
幾十條性命……
杜和又一次想起了金爺曾經說過的話。
想起了金爺幫助他的那個理由。
尊重生命。
杜和苦笑了一下,撓了撓頭,“您這是讓我剛出來就回去啊……唉,說說吧,怎么做?”
洛豪笙松了口氣,將緊握良久的拳頭松開,知道他的選擇沒有做錯。
危急關頭,洛豪笙身邊可以信任的,又愿意冒險幫助一群與他毫無干系的普通人的,除了杜和,也只剩下林亭之了。但林亭之身份復雜,一旦與他背后的勢力糾纏到一起,洛豪笙就很難再脫身,因此洛豪笙對林亭之只是君子之交,其他事情避之不及,更不敢多求他辦事。
好在,他看人極準,杜和答應了幫忙。
“我是自己來的,但是路上發現了兩個跟梢的,我需要騙過他們,然后放過這些人,同時讓跟梢的相信,這些人都已經死了,能做到么?”
杜和想了想,“你那有雞么?”
洛豪笙一愣。
“雞血鴨血也行,新殺好的熱騰騰的,實在不行,紅色的涂料也可以,我布置一下,應該就能騙過他們。”
洛豪笙沉吟了一下,很快快步離去,又匆匆而回,朝著杜和一點頭,兩人就一起向外走去。
杜和瞥了一眼洛豪笙粗了一圈兒的腰桿,好奇的問道:“你從哪里弄到的?這周圍也沒有人家吧。”
洛豪笙忽然表情怪異的看了看杜和,“我當然是從監獄里弄的,出去找人家要雞鴨,不是節外生枝么?”
杜和的表情也奇怪起來了,默默地離洛豪笙遠了一點。
洛豪笙哈哈一笑,拍了拍杜和的肩膀,難得開朗的說:“騙你的,從金爺那里要的,我一說,他就給了我一個瓶子,說是什么溶液來著,不是紅的就行么。”
杜和知道被洛豪笙騙了一遭,無語的翻了翻眼睛,心頭一動,忽然想到了老戴的囑托,叫他不要記恨金爺。
這么說來,老戴對金爺的所作所為是一清二楚的,不然不會特意囑托杜和一句。
依照杜和的性格,不弄明白其中的原因,很難邁過心里頭的這個坎,想了想,杜和就將對金爺的疑惑問了洛豪笙。
洛豪笙沉吟了一下,看著不遠處走出監獄之后興奮不已的工人,忽然說道:“阿和,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是別人接下了這個活兒,比如說是監獄長,那么你還有活路么?”
杜和愣住了。
洛豪笙點了支煙,徑自朝著那些工人走去,工人們對軍警有著天然的敬畏,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洛豪笙對他們說了什么,工人間的氣氛沉默起來,隨即榔頭又交代了幾句,眾人就老老實實的站在了洛豪笙的車子后面。
“阿和,沒時間思考人生了,接下來,這些人是死是活,就看你一人了。”
洛豪笙將杜和拉到車上,開動了車子。
工人們就在車子后頭快步跟隨著。
杜和回過頭,朝著背后看去,榔頭單手扒著車廂,正站在人群的第一位。
如同不知道這背后的陰謀,榔頭朝著杜和爽朗一笑,“阿和,待會兒哥哥請你喝酒。”
杜和點了點頭。
“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