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第一時間卻沒有感到驚喜,而是悚然。
何司令在手術的時候用了多少麻醉藥他是看在眼里的,雖然他成績很差,但是杜和依舊是一個聽了好幾年最先進醫學課程的醫學生,按道理,他不可能這么早醒來。
除非,何司令接受過抗麻醉訓練。
“何大哥,司令大人以前是什么兵種出身?”
與何團長一起去看望何司令的路上,杜和悄悄的問道。
何團長猶豫了一下,不大確定的說:“大頭兵?”
杜和一臉不信。
“真的,我爹一開始進行伍,不是進的正經隊伍,就是雜兵,連兵種都不分,按團伙分工的那種,后來被收編了,才開始有正規的牌子,后來就一直當指揮官了。”
何團長見杜和表情詭異,咳嗽了一聲,給杜和解釋了一下。
杜和“哦”了一聲,默默將自己的發現按在心底。
萬一這是何司令某次進修修來的什么保命本事,他給說出來,豈不是白白討人嫌,且先看著吧。
這是杜和第二次與何司令接觸。
上一次,是在追捕松下櫻子的時候,在眾目睽睽之下反催眠了她,何司令還嘉許了他兩句,很長時間里,何司令的保護都被連魁班當做了一面金字免死牌。
不過貴人言行隨心,這會見到的時候,他對杜和已經印象模糊了。
并沒有理會與何團長一起向他行禮的杜和,何司令雖然虛弱,但開口第一句話就十分有司令大人的威儀。
“我這回的行蹤,沒幾個人知道,或者說,只有你聽我提過,興民,你怎么說?”
杜和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何司令。
何團長顯然也沒想到會成為他親爹的第一個懷疑目標,憋屈了一下,才拿出了那枚彈殼,“父親,司令,這是你身體里的彈殼,三八步槍的制式子彈。”
“哦?你還認識三八步槍?”何司令漫不經心的接過了彈殼看了看,“的確,不過那也說明不了什么,民國二十年的時候,東北三省起碼留下了上千只三八式,有人能拿到不算出奇。”
“我受了傷,你卻把我搬到這破地方來養,真是老子的好兒子。”話鋒一轉,何司令又把口風扭轉回了何團長身上,那枚彈殼被他隨手扔在了一旁,杜和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位司令,怎么好似……是在找茬一樣。
難不成是要借機換了何團長?
杜和眼神一凝,猛然開口道,“司令大人,您受傷的時候何團長剛剛帶著我們到了演武場外頭,當時您的副官反應不及時,演武場混亂將起,是何團長拼了命闖了進去,把您背出來的。”
不顧何司令帶著殺意的眼神,杜和硬著頭皮抱拳施禮,繼續道,“不讓外界知道消息是我的主意,我聽說您的屬下沒什么主意,怕他們擴散消息,給這里帶來恐慌。還請您知曉。”
何司令的表情變得奇怪起來,似乎是沒想到自己會是兒子救下來的,忍不住問道,“秦家那小子呢?”
何團長聳了聳肩,實話實說,“嚇呆了,我給了他一腳他才想起來哇哇大叫。爹,你想要培養個副手,還是從行伍里頭找吧,外頭的世家子脂粉氣太濃了,估計是扶不起來。”
何司令的臉色更加精彩。
他自己千挑萬選的下一代晚輩是個禁不住事兒的軟蛋,被他懷疑再三的兒子卻在關鍵時刻救了他……長嘆了一口氣,何司令伸手道,“興民,為父錯怪你了。”
何團長幾乎感動的當場淚崩,連忙湊了過去,叫何司令摸了摸他的頭發,表示自己壓根就沒有記他爹的仇。
父子情深之后,何司令溫言感謝了杜和關鍵時刻仗義執言,沒有讓他誤會更深,也是個好孩子云云,還特意語重心長的對何團長說:“阿和是個好孩子,興民你交朋友的眼光不錯,當爹的放心了。”
何團長鼻尖發紅,重重一點頭。
杜和看著兩父子矛盾解除,心頭也為了苦盡甘來的何團長高興。
至于假使何團長當時沒有在現場,反而是小秦救了何司令,何團長會面臨什么,大家都默契的沒有提起。
杜和忍不住捫心自問,既然這父子倆是親生的,怎么會把感情處的比上下級的關系還要麻煩,何司令也沒有別的兒子,這么為難自己的獨子真的合適么?
要知道他爹還活著的時候,他可是真正的敢上房揭瓦,為所欲為的,無論兒子做什么,當爹的都罩著,有事關起門來教育,這才是父子之道吧。
杜和心頭五味雜陳,悄悄退出了房間,把難得的溫馨留給了父愛缺缺的何團長。
按照何司令這樣的脾氣,想來這樣和煦的天倫之樂,何團長大概也沒有享受到多少吧。
讓杜和意料之外又覺得情理之中的是,沒過多久,何團長就從房間里出來了,鼻尖已經不紅了,取而代之的眼底的一點陰霾。
“怎么了?你爹又有了什么大膽的想法?”
杜和忍不住問道。
何團長深吸了一口氣,“我提及提高警備級別,但是被我爹拒絕了,他說要直接更換上海警備布防,釜底抽薪,這就讓我回家去拿布防圖。”
杜和心頭警兆一跳,“你答應了?”
“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得開師部大會了,”何團長長嘆了口氣,“上海警備布防,是我爹以及前面幾位司令用了好幾任的心血慢慢的形成的,按道理說,是最適合現在上海的防衛,貿然更改……”
“那恐怕就是給自己釜底抽薪了吧。”杜和接口道。
何團長點了點頭,杜和想起了他在病房里頭和何司令對視的那一瞬間,那位老人所流露的殺機,越發覺得不對勁。
他老人家是多么的弒殺,連人家說個他兒子的好話都動殺心,難道剛剛就是真的對何團長冰釋前嫌了?
“何大哥,你平時和何司令也是這么……難以相處么。”
杜和看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問。
“那倒不是,我是家中獨子,雖然父親對我很嚴厲,但是曾經也是有求必應的,我私自去參軍,被我爹派人捉了好久,我想他最近應當是一時糊涂了吧。”
何團長的臉上有些惋惜之色。
杜和站住了腳步,嚴肅的看著何團長,“何大哥,你相信一時糊涂的人會對自己的兒子起殺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