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喬八指,已是深夜。
幾天來在兇險與希望中奔赴徘徊,在冷眼和震驚中周轉折騰,使得徐搏累的不輕,而后終是一鳴驚人,驚掉了一地眼球,徐搏先是成為了太極宮的弟子,又打破了桎梏踏上了修行路,最后更是說服了喬八指與自己站在了統一戰線上,現在的徐搏可謂是意氣風發。
所以在這令人愉悅的夜晚,如此的痛快,當得再浮一大白。
于是徐搏又拍開了一罐烈酒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場,而后理所當然的醉倒了,小暖聽到噗通一聲趕緊從廚房趕到院中,只見徐搏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睡著了。
小暖無奈的搖了搖頭,而后艱難的將徐搏抬到了床上,為其蓋好了被子,望著自己的少爺終于破繭化蝶,小暖是打心眼里為對方高興,望著徐搏熟睡的樣子。她又想起了當初在那甕城有一少年為了自己的不平,一怒拔刀,而后又幫自己在那西山之上砍倒了九十九棵古木,為自己逝去的父親做了一幅簡單卻飽含心意的棺材,讓自己的父親得以入土為安。徐搏的恩義小暖一輩子都不會忘,可是她不懂得修行,所以她不能幫徐搏復仇為其分擔,對與這一點她很遺憾,可是一想到自己可以照顧徐搏起居和日常生活,為對方的傷悲而傷悲,為對方的喜悅而喜悅,也就釋然了,也就滿足了。
“好了,快點把那些碗碟刷了,我也要休息了。”
此刻躺在床上的徐搏伴隨著酒香進入了夢鄉,而那久違的夢魘如跗骨之蛆般又找上了他。
涼,凍徹心扉的涼,冷,刺膚的寒冷如冰錐般直指骨髓深處,忽而似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從嘴中灌入,而后周身漸漸變暖,力氣在一點點的恢復,睜開雙眼一如既往的一片雪白,那令人心悸的雪白。
然后他又聽到了那段熟悉無比的對話。
“大哥,我們...殺了他的妹妹,這小子肯定懷恨在心,不如,我們也...”
“不行,我們還要壓他回去交差,不過,我自有辦法讓他奈何不了我們。”
而后迷迷糊糊中徐搏被一雙大手掰開了嘴,幾顆辛辣的藥丸被那只手強行塞進了嘴中。
“這些藥丸能夠斷了這小子修行路,這樣的話,試問一個普通人又憑什么找我們這些修行者報仇呢?”
“哈哈哈哈哈...”肆無忌憚的笑聲,猶如陰魂不散的毒蛇,縈繞在徐搏耳邊。
“哥哥...”
妹妹慘白的臉龐又浮現在眼前,徐搏痛徹心扉。
“啊,妹妹...”
伴隨著一聲大哈,滿身大汗的徐搏從睡夢中猛的驚醒。
當年是裘無尺看守自己的,是那個魁梧青年和另外兩人殺了自己的妹妹,徐搏聽到過他們的對話,所以他隱隱的猜出了自己的妹妹究竟是如何死去的,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對當年的無能為力耿耿于懷,而他也一直沒有忘記仇恨,他已經知道另外三人的名字,只是作為太子朱標的心腹死士,那三人的行蹤一直十分隱秘,所以至今徐搏也沒有找到他們的下落,不過徐搏相信他們終于一天會露出蹤跡的,他在等那一天,為妹妹報仇雪恨的那一天。
忽而徐搏似是想到了什么,他驚恐的睜大了瞳孔,雙手緊緊的抓著被褥,一滴血淚竟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他痛苦的垂下了頭顱,什么能夠修行,什么成為太極宮的弟子,所有的喜悅都被他拋到腦后,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戰栗著。
如果妹妹的死因,他沒猜錯的話,那么人世間幻境中,自己的夢中,那股溫熱的液體到底是什么,自己是喝了它之后才恢復氣力的,也正是因為那股溫熱的液體自己才有逃跑的氣力啊。
想至此,徐搏似是明白了其中的一切,他突然覺得心如刀絞,他蜷縮成一團,躲在床的一角,低聲啜泣著,漸漸的被黑暗吞噬。
而睡在另一個房間的小暖聽到了徐搏的呼喊,也是被猛然驚醒,她來到徐搏的屋前透過窗子,看到痛苦不堪的徐搏,心有不忍的她也落下了淚珠。
第二天清晨。
經過昨天晚上的一夢,徐搏顯得興致缺缺,連這幾天的小有所成的喜悅都被沖散了,他百無聊賴的趴在柜臺上,在打掃衛生的小暖見徐搏如此不由的嘆了口氣,就在這時,西游書屋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者一身白衫,看起來六十多歲的樣子,他的白發白須閃爍著無法形容的莊嚴,此刻他那充滿智慧光輝,如海洋般深邃的雙眸中竟罕見的充滿了疲憊之色。此人正是稷下學宮的翰林大學士李檀李夫子。
望見來人,徐搏眉頭一挑,沒好氣的說道:“呦,李夫子光臨鄙書屋,可真是讓這里蓬蓽生輝啊!”
“呵,你這小子,可當真是沒有良心,若不是我,你會能成為太極宮弟子。”聽了徐搏的話,李檀吹鼻子瞪眼的氣惱道。
徐搏不以為意的撇了撇嘴,而后滿不在意的說道:“我都通過測試成為太極宮的弟子了,按照約定你是不能拉我入朝為官輔佐你的,你還來我這里干嘛?”
李檀本就在宮中受夠了那些武官的氣,此刻來到這西游書屋又受到了徐搏的冷嘲熱諷,再也壓不住內心的火氣,登時勃然大怒,“你這小子好不識抬舉,我讓你成為從六品史官,我讓你參加太極宮大選,何曾要過你半點回報,雖然之前老夫確實是跟你有過賭約,可是如今的你不已經要成為太極宮的弟子了嗎,好,你不歡迎我,我走,我就不信在這世上,沒有我李檀的立身之地。”說罷,李檀再不管徐搏愕然的表情,邁著步子向屋外走去。
李檀身形高大,可是上了年歲的他,背已經開始傴僂,他那斑白的長發隨風舞動,配著他那瞞珊的步子和他那傴僂的腰,顯得很是蕭索。
徐搏望著這個雖然健朗,但卻著實已然年邁蒼老的老人,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因為對方讓他想到了秦伯,那個為了復國操碎了心,為了復國計劃得以實施,最終卻被自己殺死的秦伯。
于是走出柜臺,快步上前滿面微笑的拉住了李夫子。
“夫子,你可真是的,年歲越來越大,氣量卻是越來越小了,跟我這小輩置什么氣,來來,咱們到后院,喝著茶,咱爺倆好好聊聊。”
“哼,油嘴滑舌,放開我,放開我。”李夫子冷哼一聲,執意要走。
“小暖啊,快上茶,把本少爺最喜歡的普洱泡上兩杯,好好招待一下李夫子。”
“少爺,咱家沒有茶的,白開水行不?”
“白開水?你好意思讓夫子喝開水?快,快去,隔壁的茶館給我弄兩斤普洱去。”
“......那好吧。”
“咳,咳,本夫子只喝百年龍井。”李夫子見徐搏是誠心留自己,于是給了對方一個臺階下。
“小暖,多拿點銀子,去買百年龍井。”徐搏心疼的對著小暖叫道,而后在心中暗自誹謗,這老梆子口味還真刁。
就這樣,這兩個隔了幾代人的一老一少,坐在了院子里,宛如爺孫般安靜的訴說著煩心事。
“哎。”滿面愁容的李檀悠悠一嘆,捧著茶碗抿了一口,而后兀自發呆。
“夫子,你怎么了?剛進來的時候就見你滿面愁容了,發生了什么事嗎?”徐搏好奇的問道。
“哎,皇上又想打仗了。”李檀嘆息道。
聽到李檀的話徐搏心中一凜,而后沉聲問道:“夫子,此話怎講?”
“皇上自從滅了秦國之后,就經常染病,體力精力都大不如從前,可是他也沒有閑著,整日攻讀兵書制定攻打其他國家的策略,他一直都沒有放下過統一天下的宏愿,就在今天在朝堂之上他提議攻打戰國,看來皇上是等不及了啊。”李檀無奈道。
聽到李檀說滅掉秦國,徐搏猛然一怔,而后垂下頭去,沒讓對方看到自己眼中的恨意,他慘笑一聲:“皇上為實現統一天下的宏愿攻打戰國,這樣不是很好嗎?證明皇上有一代雄主的野心。”
“哎,你有所不知,當年為了攻打秦國,那突然增加的賦稅,徭役,納糧,征兵等等就已經使百姓苦不堪言了,如今要攻打戰國,必定是要傾全國之力的,屆時百姓一定會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再者,這幾年來皇上雖說沒生過大病,但卻也是小病不斷,我擔心一旦出征,皇上的身子會受不住啊。”李檀憂國憂民道。
“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看你滿臉沮喪,怕是皇上并沒有采納你的意見把。”徐搏微微一笑,而后說道。
“哼,那群武夫,一聽到皇上說要打仗,一個個就像沖了雞血一般興奮不已,尤其是那個圣武將軍司馬莫鼎力支持皇上的打戰國,當今的朝堂文官勢弱,我自己是孤掌難鳴啊,想要阻止皇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李檀苦笑一聲,而后端起茶杯將剩余不多的茶水一飲而盡,他站起身來走出了院子。
望著李檀蕭瑟的身影,徐搏眸光閃爍。
“朱重陽攻打戰國,圣武將軍司馬莫鼎力支持。”
話至此處,徐搏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打吧,屆時你在前方戰斗,我會在你后背狠狠捅上一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