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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要給你看恐懼在一把塵土里

——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荒原》

1995年,鄧麗君去世了。

1995年,張雨生還活著。

1995年,馬景濤開始在電視上咆哮。

1995年,很多人都記得《東京愛情故事》。

1995年,8月7日,清晨,7點。

大雨,夏天的大雨,已傾瀉了整個晚上,冷酷地沖刷荒郊野外的馬路,也必將沖刷掉某些重要的證據。

半小時前,田躍進匆忙跑出家門,回頭看了看十三歲的女兒,暑假中的小麥還在席子上熟睡。他剛為一個案子熬了幾個通宵,還來不及跟女兒說話,心底不免有些內疚。

坐上白色桑塔納警車,他就閉起眼睛,連日疲倦,頭疼欲裂,在車窗外瓢潑大雨的陪伴下,片刻發出均勻的鼾聲。

“到了!”

是有人將他推醒的?還是那塊美國佬的彈片——殘留在肩膀深處的彈片,在陰濕的空氣里把他疼醒的?田躍進揉了揉眼睛,搖下副駕駛邊的車窗,看到大門口掛著“南明高級中學”的牌子。這所全市重點寄宿中學,正在空無一人的暑期,校門兩側是高高的圍墻,向大雨中的曠野延伸。

年輕的警察小王提醒了一句:“老田,不是這邊,現場在馬路對面。”

田躍進平靜地轉過頭,昏暗的陰雨天空下,隔著一條不寬的馬路,有座孤零零的平房,異常突兀地插在荒野,仿佛綠色大海上的黑色孤島。距案發地最近的建筑,除了馬路正對面的高中,是要步行五分鐘才到的工廠,還有更遠處的幾棟老公房,全是新搬來的拆遷戶。

大雨沒有停下的跡象,不少附近居民來看熱鬧,派出所的警察在維持秩序。老田從容打傘走下警車,跨過風雨飄搖中空蕩蕩的馬路,與同行們打了個招呼。

一小時前,幾名下夜班的工人,看到野狗不停地對雜貨店狂吠,而且卷簾門沒有鎖住。有個大膽的工人鉆了進去——可能想順手牽羊偷條香煙,或者偷看老板娘睡覺,卻發現了她的尸體。

卷簾門依然只開一半,田躍進戴上白手套,彎腰鉆進雜貨店,迎面一排琳瑯滿目的貨架,有他最愛的香煙和黃酒。除了醋米油鹽之類日用品,還有不少盜版書和錄像帶,包括《七龍珠》之類女兒愛看的漫畫,以及修正液、筆記本、橡皮擦等文具,顯然是賣給馬路對面的高中生,否則這種鬼地方能有什么生意?

技術人員還在趕來途中,兇案現場只有田躍進一人,地上滿是零亂的腳印,這些都是重要的證據。

他小心地繞過那排貨架,看到躺在地上的死者。

第一次看到她。

她已化為一具尸體,田躍進輕輕惋惜一聲:為什么是一具尸體?

該死!怎會疼得那么難受?不僅是受過傷的肩膀,還有自己的胸口,就像被地上的尸體刺中,即將倒在她身邊死去,等待同事們進來收尸......死者仰天躺在貨架后的地板上,頭向雜貨店卷簾門的方向,腳向后面的一堵墻。墻上有一道木板門,旁邊貼著幾張電影畫報,應該是晚上睡覺的小隔間。

她的左手往上搭在頭旁,右手下垂在大腿側,左腿微微抬起,像某種舞蹈姿勢。她穿著一件粉色的及膝睡裙,在郊區顯得時髦性感。她的塑料拖鞋已被蹬掉,落在墻邊的角落,地板上有拖鞋底的輕微劃痕,表明遇害時有過短暫掙扎。但雜貨店沒有被破壞的痕跡,當時的反抗并不激烈,看來她很快就被殺害,前后不超過一分鐘。

田躍進半蹲下來,低頭看她的裙擺,衣服沒有被撕壞,觀察大腿裸露的部分,似乎并無性侵害的跡象。

為什么沒有性侵害?

老田腦中冒出這個念頭,讓自己也感到羞愧。

因為,她——倒在地上死去的她,是如此迷人的女子,披著當時流行的波浪長發,如烏黑瀑布散在腦后地板上,仿佛擺了個優雅的姿勢,等待攝影師的鏡頭。

派出所民警說死者33歲,但她看上去不超過28歲,有些人就是青春永駐,即便沒有任何化妝。

死后發紫的雙唇,蒼白暗淡的膚色,欲言卻止的口形,死不瞑目的雙眼。

老田的眉頭在發抖,實在不曾料到,這種荒野的雜貨店,竟躺著一個漂亮的美人,可惜已變得冰涼而僵硬。

不過,她身上最醒目的,并不是粉色睡裙,也不是性感嫵媚的身材,更非至死還睜著的眼睛,而是——

絲巾。

紫色的絲巾。

在她的細細的脖子上,纏著一條紫色的絲巾。

辦了一輩子的兇殺案,看到過無數兇案現場,卻從未見識過這樣的“道具”——漂亮到難以形容的絲巾,雜貨店昏暗的燈光下,反射出極品絲綢才有的光澤。絲巾并非純紫色,而是印著白色的奇妙花紋,像某種枝繁葉茂的植物,有濃郁的西域風情。就像圍著一圈紫色珍珠,配合雖死猶生的迷人容顏,從她死去的身體,瞪大的眼睛,奇異的絲巾上,共同發出耀眼奪目的光,幾乎要把田躍進的眼球刺破。

他控制住自己的平衡,不要碰到現場任何東西。但他察覺到一個疑點,盛夏時節誰還會戴絲巾?尤其在雜貨店的夜晚,女主人穿著睡裙,這樣一條絲巾頗顯奇怪。他湊近觀察絲巾,發現絲巾在脖子上繞得很緊,竟然深深嵌入肉中。

瞬間,腦中閃現大雨之夜的雜貨店,一雙有力的大手,用這條神秘的紫色絲巾,從背后纏住她的脖子。兇手一直站在她的身后,活生生地用絲巾勒死了她!

雖是一條薄薄的絲巾,但在天然纖維材料里,桑蠶絲的柔韌性是最強的,古代絲綢還可以用在盔甲上。

一條上等的絲巾足夠殺死一個女人。

如果這條紫色絲巾,就是勒死被害人的工具——將是他多年來遇到過的最美兇器,倒也配得上如此美麗的女人。

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仿佛有條冰冷的毒蛇,正悄悄爬上他的身體,接著就要緊緊地纏繞、盤踞、吞噬......

田躍進的目光逃離絲巾,往上抬到死去美人的臉上,也是最最迷人的部分——眼睛。

謎一樣的雙眼。

長長的睫毛底下,是大而明亮的眼睛。傳說瞳孔可以保留死時看到的景象,如照相機拍下兇手的臉。可惜玻璃體已開始渾濁,老田又認定兇手在背后,不指望從死者眼睛里看到任何影子。

然而,他確實看到了。

死去美人的眼睛,永遠不會閉上,在得到最終答案前——她在想,為什么?為什么這條絲巾會纏上自己的脖子?為什么要這么做?還有不相信!不相信自己將在今夜死去,不相信會是那個人或幽靈?

干了二十多年警察,勘察過無數兇案現場,不少血案的被害人死得極慘,常讓年輕警察當場嘔吐出來,卻再也無法讓田躍進動容。可是,偏偏這個盛夏大雨的清晨,這個郊外的小雜貨店,這個沒有流過一滴血的死者,卻震動了他的心。

焦慮地等待技術人員,怕是被大雨耽擱在路上了。每次在兇案現場,同事們忙著收集證據和拍照時,他都會默默觀察最容易被忽略的細節。他仔細查看了貨架,戴著手套摸了摸柜臺,不知是否有財物被竊?至少貨架沒被動過。小雜貨店打理得很干凈,所有貨品井井有條,乍一看顏色也很協調,卷簾門邊放著幾盆植物,竟給人溫馨的家庭感。墻上貼著明星海報,分別是張國榮和劉德華,想必是為吸引追星的學生,真是個細心的女人。

什么聲音?

分明是貨架后面的動靜,其他人都守在卷簾門外,雜貨店里只有自己一個活人——死者爬起來了?

田躍進小心地轉過貨架,美人依然冰涼地躺著,脖子上的絲巾如僵死的蛇,死不瞑目。

果然聽到一記聲音,就在墻后隔間的門里。

是兇手?

他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槍,無聲息地繞過地上的死者,摸了摸小門的把手。這道門已被反鎖死了——兇手殘忍地殺死了一個女人,居然不逃跑,還把自己反鎖在兇案現場,等著警察過來發現?夠變態!

他舉槍靠著門邊墻板,但又避開貼墻的電影畫報。因為畫報上有兩個破洞,可能原來是一扇內窗,但用畫報代替玻璃糊了上去。

門內不再有任何聲音,但他確信里面有人。他背靠墻看著地上尸體,從而產生一種錯覺,似乎不是他在看死者,而是死者瞪著眼睛看他。

不等了,也來不及叫外面支援,他大聲朝門里喝道:“出來!”

然而,剛喊完他就后悔了——小門是被外面反鎖的,里面的人不可能自己出來。

他又向死去的美人掃了一眼,看到旁邊的墻角下,躺著一串鑰匙。他半蹲著挪過去,小心地撿起那串鑰匙,最大那把是開卷簾門的。她半夜自己開門把兇手放進來,自然不會是陌生人作案。此外還有幾把小鑰匙,估計是鎖柜臺和現金的。

最后一把,看起來像房門鑰匙。

老田右手持槍對準房門,左手拿著那把鑰匙,緩緩插進小門的鎖孔。

鎖,打開了。

“不許動!”

如一尊戰斗的神像,握著手槍對準昏暗的門內,只看到一個小小的臥室,簡單干凈的木床,還有一個少年。

他?兇手?

當老田看清楚了少年的臉,隨即斷然地搖了搖頭。

少年蜷縮在隔間地板上,雙手抱肩微微顫栗,看著突然闖入的中年男人,看著他手中黑洞洞的***手槍,若不是那身綠色警服,一定以為是無情殺手回來斬草除根。

“你是誰?”

田躍進把槍收了起來,依舊保持防范姿勢,視線掃了一圈,確認不會再有第三個活人。

少年大約十三四歲,剛進入青春期的樣子,嘴上有一圈淡淡的絨毛,喉結微微突起,眼睛鼻子卻還像小孩——老田卻想起了自己的十三歲,當年弄堂里有不少女孩暗戀過他。

他的身材瘦瘦長長,相貌頗為清秀英俊,白凈的皮膚,直挺的鼻梁,線條分明的輪廓,留著短短的學生頭,只是嘴唇明顯干裂,或是被自己咬破的?少年沒回答警察的問題,只是茫然地瞪大眼睛,就像后面死去的美人的眼睛。

是,田躍進發現少年和死者的眼睛很像,其他許多臉部的細節也很相似。

不會吧?他對自己搖搖頭,不是說死者是獨居的嗎?怎么又會多出這個男孩?

少年的表情有些麻木,也許已保持這個姿勢很久。老田伸手把他拉起來,少年身體有些搖晃,索性將他背在肩上,感覺還不到一百斤的份量。

他繞過躺在地上的死者,少年低頭看到了她,又一陣劇烈顫抖自背后傳來,伴隨著越發急促的呼吸聲,幾滴溫熱的淚水,落在警服的肩頭。

“她是你什么人?”

田躍進適時地問了一句,少年卻一言不發地閉上眼睛。

勘察現場的人員都進來了,沒想到老田還背著一個少年,詫異地看著他們走出雜貨店。

仰頭卻是一片大雨,無邊無盡的大雨,籠罩這個荒蕪世界。

忍著肩膀里的疼痛,越過撐著傘圍觀的人群,老田背著少年,穿過冰冷的雨幕,來到南明高級中學的門口。他把少年塞進警車,沉默地坐在旁邊,注視這張半成人半孩子的臉。

一次漫長而真實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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